妖变之未央柳

　　“咳咳……”
　　练云拿袖子遮住口鼻。
　　这房子蛛网灰尘遍布。闲来无事，他用自己那身被粉碎了的衣衫扎了个掸子，打扫屋子。
　　是，他必须得找点事情做做。否则就总忍不住回想起未央那“非礼是什么意思”的无辜表情。每次想起，他都控制不住地满脸羞红。
　　唉，他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呢？真是怎一个羞字了得啊。
　　打扫到一个四角镶金边的上好木箱，没有上锁，且像是最近被人打开过的。打开来看，里面几套男人的衣物并若干文集。翻开文集一开，居然是三十几年前神宗年间的文选。
　　看起来他身上这身长衫，也是来自这个箱子了。
　　只是看未央年纪不过双十，这箱子中的东西难道是她父亲大人的？莫非未央是哪个遁世文人的子嗣么？若是，这屋子中丝毫不见女人的物事，未央岂非她父亲一手带大的？大概她父亲大人无意再出世，故也未教女儿那些俗事吧。只是，一个女孩子家，如此不谙世事，孤活于此，似乎太寂寞凄凉了些。
　　想到此，练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唉，他就是如此多情啊！见不得美人受苦。更何况这美人对他还挺有意思的。将来他出岛之时，一定要带她一起离开！

　　“令尊是什么？”对于练云的打扫能力，未央惊叹不已。这屋子简直像三十年前称心他们还在的时候一样整洁。
　　啊，忘了不能跟未央转文了。“就是你爹。”
　　“我没有爹。”
　　练云仿佛又被人丢了一坨狗屎在脸上。“那是——你哥哥的？”
　　“我没有哥哥。”
　　狗屎摞狗屎。“那是……”
　　“李玄白的。”
　　外加驴粪球一个！“该、该、该不会是你男人！？”
　　未央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原来李玄白是男人！”

　　练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未央觉得新鲜。
　　以前虽然称心住在这里，偶尔会跟他说说人世间的事情，但毕竟有李玄白在，总不能畅谈。现在可好了，一整个白天都有人陪他说话。
　　而对练云来说，则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单纯的女子。就像是一只被精心养在笼子里的白兔，对笼子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毫不怀疑地全盘接受，原原本本的，不加任何扭曲。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让练云很是挂心。
　　——未央他，没有表情。
　　不论是惊讶还是欢喜，未央总是表情淡淡的。好似精致的陶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却没有生气。
　　“未央，为什么你从来不笑？”
　　未央头微偏：“什么是笑？”
　　“就是这样。”练云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未央也依样画葫芦，咧开嘴，露出贝齿。
　　“呜哇！”练云吓得跳开三尺。忙不迭阻止未央：“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笑了。”可惜了一张姣好面容，居然笑得如此狰狞！罪过罪过。
　　未央拍拍脸，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练云的脸有时候会突然变得格外赏心悦目。那感觉，就像是春天的第一缕风温柔地拂在身上一般。现在他总算知道，原来是因为练云在笑。
　　但他只是一个树妖，不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有那样的表情呢？
　　未央突然坐近练云，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眉眼唇鼻。“练云，你教我怎样笑可好？”
　　被未央这么近地看着，练云不禁有些紧张。笑，要怎么教呢？人遇到可笑可乐可喜可心之事，自然就笑了，岂是可传授的？但看起来未央真的不懂笑为何物。这让常在女人间游走、善博红颜欢心的练云，有些束手无策了。他反过来细细端详未央的模样——那眉眼、那鼻梁、那红唇、那脸颊，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动人。尤其是那一对清澈无比的眸子，看了，便让人忍不住要去呵护，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不敢对她有一丝轻薄。若这双眸子带了笑，想必如春风化雨、万物初长。
　　练云的手轻轻抚上了未央的面颊，他的语气朦朦胧胧的、像在醉梦中一般：“未央，人只要懂了情爱，自然便会笑会嗔会怒会伤神。你可愿意将情爱学起来？”
　　未央缓缓点头：“我愿意。我要学。我想知道人的情爱、人的喜怒哀乐是怎样的。你教我？”
　　“好，我教给你。一定教给你。”练云像是在发什么重誓。
　　“那你要先得到我吗？”未央不很清楚“得到”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定关系着“情爱”。
　　练云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未央脑子里会有这些“执念”。虽然事情发展到最后他一定会要她，但现在还为时尚早。未央一定还不懂得何为“得到”，他要慢慢来，不能吓到她。
　　“未央，你愿意跟我离岛吗？”
　　未央点点头：“可是我不能离开太久，离开太久，我的根基会保不住。”他是柳树之精灵，若离开根基太久，会保不住元神。
　　“根基？你是说这宅舍？”
　　未央略一思索。宅舍？说是宅舍似乎也无妨。便点头。
　　练云一笑：“如果你怕荒废了，那我们不定期地回来打扫便是。”
　　“嗯！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他又回想起那一天在镇上看到的热闹景象。真的好新奇。
　　“不急。等我养好了伤，再慢慢教你一些东西，然后再走也不迟。”
　　未央眼中显出一些兴奋，他抓起练云的手：“现在就教我，可好？”

　　「未央，你本来对人情世故无欲无感，为什么突然感兴趣起来？」
　　「称心，那是因为……」
　　“未央！未央！”
　　「称心，有人叫我，我得去了。」
　　恍惚中，仿佛看到称心微微一笑:「是啊。名字是妖怪最宝贝的东西，一旦告诉了人，就要予取予求的。你去吧。」
　　未央睁开眼睛，阳光柔柔地射进眼帘——他竟然起晚了，真是奇怪。
　　“未央！未央！”
　　呼唤已近身旁。未央自树干中倏然而出。
　　“练云，我在这里。”
　　“未央！你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早上！”练云快步走到未央面前，很自然地执起他的手。“来，有东西给你看。”
　　练云的伤早已好了，人世间的事情他也教了未央很多。未央只是单纯，并非蠢笨，学东西也学得很快。所以，练云在盘算着出岛。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
　　练云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未央看得有些着迷。将练云捡回岛上已有月余，可他仍未学会笑，所以才倍加贪恋练云脸上流露出来的缕缕温柔。
　　练云将未央的拉到屋中，献宝似的指着墙上：“你看！”
　　未央惊讶地微张开嘴。
　　那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子。仙子的眉目低敛，仿佛在注视着什么一般，神态中带着一丝欣喜，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像吗”练云的声音就擦在耳边。
　　未央走近，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幅画。“这是我吗？”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自己。从前，他只在称心脸上看到过这样幸福的神情。
　　“当然是你啊！喜欢吗？开心吗？你觉得像吗？”接下来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外加宽衣解带了吧！从前用这一招，可是从未失手过。
　　未央痴痴地用手指抚着画上人的嘴角：“我是这样的么？我会笑了？”
　　“呃……”准确说，这是他想象中的未央的笑容。但，没差啦。“是啊，你会笑了！很美，是不是？”
　　未央突地转过身，紧抓住练云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练云，我该怎么做？好像有一股东西要从我身体里涌出来。你摸我的胸口，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却像要炸开一样。”
　　没想到未央如此之开窍，练云激动得差点鼻血狂喷。看看，温香软玉就在他的庐山魔爪之下啊！既然小姐如此盛情，小生也就不客气咯~
　　练云一脸我不入天堂谁入天堂的贼样，一双魔掌老实不客气地探向未央的胸口——那个啥？咋这平呢？而且还不是姑娘家发育不好那种平，而是近似于大老爷们那种平。难道未央小姐她束胸？
　　“你感觉到了么？”
　　“没有……”完全没有。一丝丝都没有。借问小姐，温香软玉藏在何处哉？
　　未央脸上有一丝失望，“果然我是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
　　练云出于安慰美人义不容辞的责任感，马上接口道：“不！我再仔细摸摸！”
　　过了一会儿。
　　“感觉到了么？”
　　“……还是、没有。”根据多年来的采花经验，他已经完全肯定未央没有束胸，甚至连亵衣肚兜都没有穿着。但她怎么可以平到这个地步！？
　　未央的失望愈发浓重，这种浓重的失望又引发了急切。他一把抱住练云，恳求道：“你愿意得到我吗？”
　　练云僵住。未央虽然很平，但她真的很美，所以他想答案应该是：“我当然愿意。但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
　　练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在诱拐一个最纯真不知世事的孩子。
　　“你把身子给了我，你的日子将再不如旧。”
　　未央把耳朵贴在练云的胸口，听他有些凌乱的心跳声，感觉到这肌理之下有热血在奔腾。是错觉吗？为什么这血液的气息如此熟悉？
　　未央抬起头，茫茫然地注视着练云的脸庞，“是你吗？那个让我想变成人的人。”
　　“什么……？”
　　未央没有回答练云的问题，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打出两道漂亮的弧线，与娇俏的鼻梁和嫣红的唇瓣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夺去了练云的语言，也邀请着练云的采撷。
　　练云喟叹一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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