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多情

　　深夜，乌云沉沉地压在空中，不时有几道明亮的闪电划破乌云，照亮这座南方的城市，要下雨了。

　　真闷，蔚沙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转头，旁边的病床上已经空了，那个小女孩应该被转到其他的病房了。她坐起来，伸手去够床边的拐杖，上厕所。

　　走廊里站着两个人。

　　“烨烨……”陆茗希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

　　“你怎么会在这里？”柯烨面无表情地问。

　　陆茗希苦涩地笑了笑，看了眼门，“不请我进去吗？”

　　“你来错地方了。嫂子。”

　　陆茗希蓦然睁大双眼，脸色刷白，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柯烨依旧面无表情，俊美的五官像一面上帝雕镂的面具，冰冷漠然。

　　“你果然恨我，是吗？”

　　柯烨摇头，“我从不在跟我毫无关系的人身上浪费感情，现在很晚了，我要进屋，也不想请你进去，你走吧。“平直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感情的起伏，他说完就走到门边，掏钥匙开门。

　　陆茗希静默了几秒，忽然凉凉一笑，按住了他开门的手，他皱紧眉。陆茗希看着他，“你这样，会让人觉得一切的错误都在我身上。你一点错都没有。但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她走近一步，仰视他，“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柯烨的目光有几分冰冷，几分不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蔚沙，那她就不用在门口等你整整3个小时，因为她有你家的钥匙。柯烨，我和你在一起四年，你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你和她一半多……还有，你知道吗？“陆茗希低低的声音携着一丝刻骨的幽怨。

　　“……”

　　陆茗希轻轻笑了，有些凄然，“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

　　长时间的静默。柯烨的眼眸冰冷深邃，陆茗希静静凝视着他，凝视这个，漂亮的，给自己梦的，然后又在漫长的四年里亲手夺去这个梦的少年，而如今，她结婚了，他也有了女朋友。

　　他终于拥有了那个女孩……蔚沙。那个明明不是他女朋友，却天天来纠缠他的女孩！她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温存。如果没有蔚沙，如果没有她，陆茗希想，她还会离开柯烨吗？她还会答应柯黎的追求吗？

　　陆茗希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盲目的恨意。

　　“你今天到底想来跟我说什么？“柯烨不打算再继续跟她说下去了。他有些烦了，其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是个感情明确的人，但此刻，他对陆茗希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恨意。

　　爱的另一面到底是入骨的恨意，还是冰冷的漠然？他一时迷惑了。而更让他突然困惑的是……

　　他曾经，真的爱过她吗？

　　陆茗希慢慢低下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亮如白昼，那一刻，他看清了她的脸。精致的妆容，典雅高贵，但怎样，都遮不住她内里的憔悴。

　　突然，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了轻轻的哒哒声。

　　陆茗希再抬眸时，美丽的眼睛慢慢盈满了湿润，声音轻轻的。

　　“我只是，突然想你了。”

　　“……”

　　“想看看你。就这样。“所以她来了，等了3个多小时。

　　柯烨平静地看她，“说完了？“。

　　“……“陆茗希怔住。

　　柯烨转身开门。

　　陆茗希不可置信地慢慢睁大双眼，她想过他会骂她，会用最刻毒的语言嘲讽她，又或者，会突然抱住她……任何一种情况，她都可以接受，但只有这种冰冷的漠视让她震惊又无措。

　　她忽然不甘地从身后抱住他。紧紧的。这个少年曾经属于她！属于她！

　　柯烨猛地皱紧眉……

　　闪电再一次撕破夜空，刺眼的白光照亮整个走廊，然后是轰然的一记炸雷，像要把整座城市从夜里唤醒一般，与此同时，那阵哒哒声戛然停止。

　　像木偶突然断了引线。

　　走廊里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人，窗外的亮光拉长了她孤寥的身影，也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怔怔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蓦然失音。

　　像死去了一般。

　　仿佛猛然惊觉，柯烨一下回过头，震惊地望着她。她穿着白色的病服，头发被雨淋湿了一些，狼狈地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纤瘦的身躯倚在拐杖上，像下一秒就会倒下。

　　可她没有倒，她没有动作，只是死静地站在那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蔚沙……“柯烨低低喃道，陆茗希也察觉到了，下意识松开了在柯烨腰间的手。

　　“蔚沙，你……怎么了？“陆茗希惊讶于蔚沙的负伤，更惊讶，她怎么会半夜穿着病服跑到这来。

　　蔚沙慢慢眨了下眼，没有看陆茗希，只是盯着柯烨，声音轻得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不放心你，就来看看你。“其实她也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她发现自己的腿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她想起柯烨的家离医院其实很近，所以她就大脑一发热，这么走来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这么走来了。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半路上突然下雨了，淋了她一身，现在大腿根部疼得要撕裂开一样。

　　蔚沙把目光慢慢移向陆茗希，语气莫名地有些虚弱，“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茗希看了一眼柯烨，柯烨只是盯着蔚沙，神色复杂，嘴唇渐渐苍白，陆茗希对蔚沙摇摇头，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惶惑，“没，我没什么事。我这就先走了。”

　　陆茗希匆匆地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

　　窗外的大雨下得无穷无尽，整座城市都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淫雨中。

　　终于，蔚沙轻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柯烨的视线停留在她受伤的手臂上，看不见的角落，他的手缓缓收紧。

　　“没有去哪。”

　　那你怎么不来看我？蔚沙几乎要脱口问出，可她出口的却是。

　　“茗希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一定是又疯了，才又喊陆茗希姐姐。

　　可她真的要疯了。

　　被柯烨，被陆茗希，被自己，被这该死的一切给逼疯了！于是她又想开始装傻了。

　　望着她渐渐凄凉的神情，柯烨的唇线慢慢抿直，像一个沉重又决然的符号。

　　“她一直都在。”

　　又来了，像被一把冰冷的锤子咚的击在心脏上，蔚沙闭上眼睛，一直都在……呵，是从她生病开始就在呢？还是从一开始，只要自己不在，陆茗希就在呢？陆茗希，就是他一直不来看她的原因吗？！

　　而他却连一句辩解也没有，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将最残忍的真相暴露在她面前。

　　原来伤害一个人，也可以成为一种习惯么？

　　蔚沙深深吸口气，大腿处传来刺骨的疼痛，她死死抓紧拐杖，怕下一秒就会倒下。她不能倒，她要问清楚。

　　“你还是喜欢她，是吗？”

　　柯烨沉默。他和她不过一米多的距离，她或者他，只要走上一步就可触摸到对方，可就是这么短的距离，此刻，却远如天涯，远到无论如何，她都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他炯黑的双眸那么深邃，她就是该死地看不懂。

　　沉默就代表默认了吧。蔚沙点点头，脸色苍白，又抓了抓拐杖，“你当然可以再喜欢她，你们两毕竟谈了四年，而我们虽然认识七年，哦不，八年了，但我们毕竟才谈几个月。所以你当然可以还喜欢着她。那么，“蔚沙抿了抿唇，倔强的眼神透着入骨的哀伤，“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

　　“你会喜欢我吗？”

　　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她想哭了，可是她不愿意哭，她不想再掉眼泪，她为他掉的眼泪实在太多了。

　　她就像一个追着河灯拼命奔跑的孩子，明明知道遥不可及，明明知道可能不过就是一场梦，可就是不甘心，拼尽全力也想追上他。

　　柯烨忍不住想要将目光移开，手掌的疼痛拉紧他的理智，心脏被人霍然撕裂一个豁口，鲜血如注，他沉默凝望着她，漂亮的五官呈现出一种坚硬的决然。

　　只是略显苍白。

　　窗外的风呼啸刮过，大雨倾盆，窗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有可能喜欢我吗？只要有一点可能，一点，我就愿意继续喜欢着你，我就能继续喜欢着你。你和我相距1000步，只要你走出半步，不……只要你愿意面向我，我就能向你走出全部的1000步。

　　你只要点一下头……她哀伤又执拗地望住他。

　　“我不知道。”

　　你会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蔚沙僵住了，瞳孔豁然空洞。

　　柯烨慢慢地转过身体，开门，握住钥匙的手指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门打开，他声音冷静，“进来吧，明天送你回医院。”

　　片刻后，蔚沙只是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眸空洞，然后她转身离开，拐杖在走廊里敲出寂静的回响。

　　******

　　大雨瓢泼，雷电交加。

　　柏明在路边焦急地跑着，四处张望，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雨雾，这个天气白天都危险，更不要说晚上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动售货机瑟缩着身子在风雨中伫立。

　　蔚沙一消失，他在医院四处都找不到后，就打电话给沐雨，沐雨在那边很快就冷静下来，让他沿着这条路上找，她马上就到。他问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沐雨冷笑，因为这条路通往柯烨的小区。

　　柯烨，柯烨……又是柯烨。柏明又气又恨。

　　就在这时，路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人，步子极慢极慢，纤瘦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明明感觉下一秒就会倒下，明明耳边是轰然不绝的嗡鸣，蔚沙却走得异常平静，心里像一片下过大雪的寂寥荒原。

　　柏明疯了一般跑过来，“丫头！”

　　可她像听不见，只顾自走自的，眼神空洞而平静，柏明心里一凉，挡住了她的路，她这才抬起头。

　　大雨下得无穷无尽，柏明把伞移到她的头顶，身上已经湿透。

　　蔚沙慢慢回过神，嘴唇轻轻张合，“柏……明？”

　　柏明心里窒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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