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草丛中过

　　第十一章 【血洗黑风寨】

　　完颜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赵小疯跪在自己第一次上山时来过的内堂，并腿，低头，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拇指上的小白点，战战兢兢的像个出墙未遂被抓包的小媳妇，不敢抬眼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自知置黑风寨于危险之中罪孽深重，在放走少年之后的几个时辰，赵小疯惴惴不安的幻想过完颜克发现之后暴怒的情景，例如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或者饿个几天，虽然有悖于未成年人保护法，但她绝对甘之如饴绝对不会有一点怨言，起码这样心里能好过一点。

　　但是，她没想到，完颜克此刻却是异常的安静，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赵小疯，她不抬头也能感应到完颜克一双厉眼盯着自己头顶的旋要盯出火花来，滋滋滋……

　　平静最糟糕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小疯，我想我高估了你。”完颜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高估了什么？智商？情商？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我太高估你的感情了。”完颜克单膝点地半跪下来直视赵小疯，“到底是一个不相关的少年的命重要还是黑风寨三百人的性命重要？”

　　有力的大手捏起赵小疯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或者说，其实谁死都不重要，谁对于你来说都是不相关的。只要别在你眼前碍了眼，就可以了是吗？”

　　完颜克的声音冷，就像一把冰渣子揉进赵小疯心里。

　　是吗？…………是吗？…………是吗？………………是吗？……………………赵小疯耳边尽是这一句的回音。

　　她扪心自问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但是坦白的说，自从来到这里，却也从来没有把谁放在心上。无论是绿林镇血缘上的家人仆从，游船上的白大哥，威武镖局的兄弟，还是黑风寨的众人，感觉自己是被无形的力量推来这里，推去那里，能放在心上的，的确，没有呢。

　　大概如他所说，是吧。

　　当时自己只想到不能让少年死，却没想到黑风寨几百人的安危性命。

　　一直避开完颜克目光的赵小疯，缓缓的抬起双眼，对面前的完颜克苦笑了一下，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现在没时间处置你，回去闭门思过吧，我们明日就走。”

　　目送赵小疯起身，出门。完颜克仍维持着审视赵小疯时半跪的姿势，终于颓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乱了头发。

　　闭门思过的时间是及其缓慢而扭曲的，但是能听到门外人们收拾行李的忙碌声音，轱辘碾上水洼的声音，锅碗瓢盆相撞的声音，还有鸡狗不明所以乱叫的声音。赵小疯抱膝坐在床上，手边只有一个极小的包袱，装着一套刘氏给她做的粗布衣裳，还有平常掩饰容貌的灰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寂寞。好像孤零零的一朵浮萍，无根无助，连一个值得挽留自己或者拖延自己脚步的大物件或者人都没有。赵小疯把头埋得更低。

　　如果因为自己让那少年走漏了黑风寨的消息，以后完颜克他们，田壮刘氏他们，那些聒噪的女人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吗？

　　赵小疯其实很介意他们的。

　　另一边，完颜克猜到了少年下山的后果，却计算错了时间。

　　傍晚，黑风寨各人在吃饭，都已经收拾好了衣物装上了车准备深夜走动，偌大的山林中皆是倦鸟返林，叽喳吵杂，一轮夕阳落在林子边上，染得天空和大地一片诡异的残红。

　　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批黑压压的甲衣士卒已经埋伏到了黑风寨周围，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丝混乱和说话的声音，只看着手势前行。沉默的样子像一群前来收割生命的死神。

　　当赵小疯听到刀刃相接的金鸣，人濒死的惨叫和烈马嘶鸣时候，黑风寨已经像只四面溃烂的筛子，被以雷霆之势涌进来的官兵包围了，但是没有俘虏，只有杀戮，上面下的是绞杀令。

　　她大惊失色的冲出小屋，正好看到一片烈火残阳中，少年穿着华美的衣袍仿佛不沾人间烟火，高居在黑色骏马上冷眼看着一片修罗地狱，一张冷冰冰的脸被火光映出几分血色，更显得异常艳丽。

　　黑风寨的男人都拿起手头的锄头大刀保护身边弱小的孩子与女人，但见不到完颜克的身影，赵小疯冲进人堆里，拉住一个中年男人，嘶吼着问：

　　“完颜克呢！？”

　　“早前阿克带人去开路了！！孩子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躲？可往哪里躲呢？

　　精锐的人都跟着完颜克开路去了，剩下的人根本撑不了多久。四周的房子都开始着火，浓烟滚滚，赵小疯找不到刘氏和田壮，不停的有人在哀叫着倒下，也有人捅死了眼前的官兵却被身后的十几把利刃扎成筛子，慌乱赵小疯只想起那个少年。

　　那个冷若冰霜的，那个大口吃她给的馒头，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少年。

　　此刻他就高昂着头颅坐在离赵小疯几十米远的高头骏马上，周围站着一圈护卫。淡然看着这血海。这些无辜且命运悲惨的人们，都在利刃下化作游魂了。但与其说是少年带人杀死了大家，但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给了那少年机会。

　　从不知谁的尸体上抽出一把又沉又钝的大刀，赵小疯吃力的举着，大喝一声向少年跑去，但没几步就有官兵发现了这灰溜溜的小老鼠，一刀就要砍向她。

　　赵小疯凭借着自己身子小灵活，一伏身躲了过去，但没走几米又遇到官兵，抬手挡了一刀，无奈少女与成年男人的臂力悬殊太大，整个人几乎被撞飞，大刀震得嗡嗡响，赵小疯架刀的双手虎口都被震裂了，而紧接着第二刀却没那么幸运，眼看刀锋就要向自己砍下，赵小疯自知躲不过去，害怕的闭上了双眼。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到自己头上，一睁眼，一个人背对自己挡在身前，刀从脖子一侧斜斜砍入，脑袋和身子只剩下半边连着的了。那兵一抽刀，动脉的血像爆炸一样喷出来，身体向后倒下。

　　赵小疯终于看到田壮那常日劳作被晒得很黑的脸，带着铁腥味的滚烫血溅了赵小疯一脸一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小疯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在尖叫，扑到田壮身上，只觉得全身都是冷的，手怎么也捂不住流血的伤口，田壮眼睛瞪得像牛铃一样大，尸体还在抽搐好像没死一样，赵小疯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反胃，一双眸子像野兽一样瞪着那刀还在滴血的官兵，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粗声喘着气。

　　那官兵被赵小疯的反应吓到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动手。

　　不知是不是这边动静太大，被马上的少年听到了。
　　那少年幽黑的眸子看过来，见到浑身是血的赵小疯，仿佛辨认了很久才一时愣怔，低头对侍卫说了什么。那些侍卫便带了几个人朝着赵小疯跑了过来，一脚踢开她脚边的大刀，几个人蜂拥而上把赵小疯从田壮身上推开，按在地上绑住双手。

　　她的脸被按在泥里，连泥里面都有一股子血腥味，还混合了赵小疯咸咸的泪水。

　　这个时候，赵小疯后悔了，她想回到那天晚上制止放少年出去的自己，她很想回到这天早上对完颜克说对不起自己错了，很想很想告诉完颜克自己其实很在乎黑风寨的大家，但是，已经太迟了。

　　而完颜克也在山的另一边浴血奋战，少年带来的兵早在山各面出寨的路上埋伏，如此狠辣，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人。

　　推到少年面前的时候，赵小疯像只泥猴子，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死死剜着少年。

　　少年却恍若未睹，只轻声吩咐：“带下去吧。”

　　其实带下去也只是把双手的紧缚着的绳子一头绑到侍卫的马鞍上，像一个毫无价值的奴隶，仍可以看到被屠杀的黑风寨。

　　等到人被杀完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天上，赵小疯已经双脚支撑不了身体，跪在了地上，眼泪像小河一样流，整个人无知无觉。

　　带兵的将领对少年很是毕恭毕敬，收了兵，先是向少年禀报，但也看不出少年有什么满意的别样表情。带兵的将领便发命令整队下山了。

　　赵小疯像是个被遗忘的小幽灵，挂在马后面，一开始还能跟着跑几步，很快就摔倒被拖着跑，身上的衣服单薄，被山上杂乱不平的地面咯得生疼，很快出了血，背上，手上，腿上，都被硬石树枝刮出了长长的血痕，身上各处没有一处不疼，没多久赵小疯疼得受不住，晕死了过去。

　　拖下山是要出人命的，少年似乎留意到了赵小疯的情况，皱了皱眉头，命侍卫改为把她抗在马上，但赵小疯人已经晕过去，就算是一直把她拖着也全然不知了，也没有意识到少年昙花一现的仁慈。

　　凭借着对大山的熟悉，好不容易突破埋伏的完颜克隐匿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负伤的弟兄急急忙忙的回了黑风寨。

　　只见遍地血水死尸，燃烧的房屋坍塌大半。震惊之下扔下手中长枪，奔走检查却是没有一人生还，也找不到赵小疯那小小的身子。

　　完颜克目次欲裂，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音回荡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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