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女子

　　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音，因此画室里显得更安静。
　　徐鼒能闻到颜料的味道，那味道和张凯的洗发水混合在一起，总是能蛊惑人心，尤其是她的。
　　“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些——”徐鼒走过去从他包里拿出还有些湿的毛巾又替他擦起来。
　　“怕你到了进不来，随便擦了擦就回来了。”
　　多年的相处他们习惯了彼此关心，早已无关爱情，而是理所应当。即使在当下，他们之间仍存在很多问题。
　　徐鼒不说话，觉得比刚才干了不少，就把毛巾晾摊平晾在旁边的椅背上。张凯看着她做完这些才继续自己的事。
　　九点的时候，徐鼒关上自己的电脑说：“今天早点儿回去吧，像是要下雨。”
　　经她这么一说，张凯也觉得今晚非常闷热，必定要有一场大雨，“好。”
　　话音刚落，雨滴就已经打在玻璃上发出无节奏的碰撞声，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连成一片分不出彼此。
　　片刻后他们相视而笑，然后静静坐在一起看着窗外大雨。
　　张凯的手机响了，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几秒接起来，“喂——”
　　“我要见你。”
　　他脸色微变，但也不是很惊讶刘青会打电话。在婚礼之后，除了听爸妈提起去看过孩子以外，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现在很晚了，明天吧！”张凯想挂断电话，却听见她说：“我就在外面。今晚之后，我不会再出现。”
　　“去吧！”张凯挂断之后，徐鼒这样说。不论如何，总要有个了断。张凯点点头走出画室。雨声又忽然大了起来，徐鼒很快就再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当雨停的时候，齐佳站在窗前看闪电夹裹着黑滚滚的云渐渐远去，然后，她就突然有一种雨过天晴的感觉。就算她还没有看见月亮，心情却已经好了起来。
　　廖单清说她会内疚，没错。就在自己刚到家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沥青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滚烫粘腻肮脏到无法忍受。
　　于是，齐佳告诉自己：“是刘青伤害在先我不过是反击。”
　　然后她就开始懊恼刚才为什么又在廖单清面前发火，发觉似乎总是很容易跟他发火。作为一个GAY，他也不容易，不能让廖单清觉得自己帮了他就耀武扬威起来。
　　但是，齐佳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被他说中才恼羞成怒。
　　大喊了几声，决定去夜鬼哭喝酒。

　　一进门，就看见老板和伙计孟飞站在吧台后面眉目传情。
　　“电力这么足，不如用来多开几盏灯，不然非冒出火星子烧着了。”齐佳笑着说完，说的孟飞红了脸一扭头进了仓库。
　　老板一向皮糙肉厚，看齐佳就自己来，问：“咱们廖总呢？”那天被廖老爷子抓了现行之后傅久再没见过他俩。
　　“忙。”提起廖单清，齐佳闷闷的，“今晚上不醉不归。”
　　傅久倒了一杯红酒给她，“今天刚开，我自己私藏的。”
　　看着高脚杯里暗红的液体，齐佳问：“好东西？”
　　“喝就知道了。”傅久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孟飞把托盘递给他，“三号台的。”
　　孟飞冲齐佳笑了笑赶紧去了。

　　齐佳看着他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恰恰是这种感觉抵消了之前所有的郁闷不快，让她真真正正的高兴起来。
　　孟飞送了东西又收了客人点单回来交给傅久让他去准备，自己则站在齐佳身边，“你真的和廖单清在一起吗？”
　　齐佳心想这孟飞小朋友还真是个护食儿的人，对他说：“是啊！那还能有假，骗谁也不能骗廖爷爷。”
　　傅久刚好听见，说：“我认识他其实很早，只是后来没了联系。总是有很多女孩儿追他，但始终没见他跟谁好过。”
　　忍住笑，齐佳点点头，“对，他是专一的人。”没人会满世界的说自己是同志。
　　“但是我记得——”傅久像是在努力回忆，“应该是高中毕业那年我们最后一次见，廖单清说自己似乎喜欢一个人。再见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跟你们过来，当时真的不敢认了。对了，你是不是就是——”
　　齐佳感到兜里的手机在震，是宋阖，“马上到医院来。”

　　宋阖没有再多说什么，齐佳只能立刻跳上出租。坐在车上，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廖单清这位爷是不是出事儿了。
　　“小佳！”
　　刚到门诊楼，宋阖已经迎了出来，齐佳根本来不及问就被他拉着往里走。转了几道弯遇见匆匆走来的齐平，在他身后不远处是靠在墙上的廖单清。看见他好好的，齐佳一直紧着的神经松了下来。
　　“在里面。”齐平扔下句话就走了。
　　廖单清听见声音看过来，然后站直看着齐佳。
　　不由自主的，齐佳越过他看向更远处，在走廊尽头，徐鼒孤零零的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她双眼直视着前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这时，宋阖说：“张凯——死了。”
　　齐佳在听见的那一瞬间是不敢相信然后心底一沉。她走向她，宋阖想拉着她却被廖单清拦住，他说：“相信齐佳，她们不会有事。”
　　徐鼒静静坐在走廊上，她没有哭就只是坐在那里。细腻光滑的皮肤有些暗淡，双眼空洞到没有生气；身体斜靠着，看起来单薄到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坐在她身边，齐佳什么也没说。
　　这时，张凯的父母赶来。他们只是安静的走进去，进到那间作为他们儿子此生终点的房间。
　　寂静的绝望四处蔓延，齐佳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不放再狠狠摔向冰冷坚硬的墙壁。虽然没碎，却像是碎了。

　　这时齐平走过来，他跟廖单清耳语了几句，后者抬头看着齐佳，走过来对她和徐鼒说：“刘青抢救无效死了。”
　　看着齐佳时，廖单清眼里有明显的责备但却什么都没再说站到一旁。就在她和刘青说完那些话之后几个小时，刘青和张凯一起被送到医院。
　　齐佳不会自欺欺人的说这只是巧合，她清楚的知道，刘青在听自己说完那些话之后可能会做出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情。
　　对与错，只能凭结果判断。而任何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不可能百分之百的预料出结果，齐佳不能，刘青不能，就算老天也不能。
　　“她有说什么吗？”
　　廖单清只是跟徐鼒摇了摇头，反问她：“刘青之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她说，今晚之后就再不会出现。”
　　再不会出现。
　　直到徐鼒被父母接走齐佳都没跟她说过话，似乎，她们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道墙。这道墙挡着心不说，还越来越厚，厚到她们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彼此。
　　不禁的想，是不是从一开始所有感情都只是假象。
　　廖单清轻轻拍了拍齐佳手臂，“走吧送你回去。”如果不叫她，廖单清真的怀疑她会就这样站着一夜。

　　齐佳收回视线，这时刚好宋阖开车过来，她说：“我坐宋阖的车回去。”宋阖朝廖单清微微点头就摇上了车窗开走了。
　　凌晨三点虽然已经凉爽很多但还是要开着空调才舒服。
　　头靠在车窗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此时此刻，齐佳前所未有的累，脑子里不停出现张凯的脸还有徐鼒的脸，甚至是刘青的。
　　“是车祸。”
　　宋阖终于开始说。
　　“张凯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心跳，刘青当时——”余光看了一眼齐佳，她闭着眼睛但是却没睡，“单清跟我说刘青之前见过你。”
　　“刘青去见张凯，应该是因为我。”
　　“知道我为什么让单清过来吗？”宋阖的目光对她总是带着宠溺，他没有问齐佳跟刘青说了什么，“怕你和徐鼒都崩溃，我真的顾不过来。而且单清了解你，他说你会自责。”
　　提起廖单清，再加上宋阖故意而为的提及让齐佳感觉别扭，于是重新闭上眼睛。

　　看着宋阖开车离开的方向，廖单清真怕自己也站在这里看一晚上，于是自嘲的笑了笑，上车准备打道回府。
　　一上车齐平就给了个录音笔他，“这是刘青让我给齐佳的。”
　　廖单清愣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轻按开关后屏幕亮起来显示调到最近一条录音——
　　开始一段只有噪杂的背景声音，直到一分多钟，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来：“我可以坐下吗？”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那个回答的人是齐佳，而另一个人是刘青。廖单清想到这应该就是之前在饭店里录的，这时有听刘青说：“确实没用——我们真的有些像。”
　　“我倒是没觉得。”
　　齐佳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不屑。
　　刘青又说：“是你男朋友？”她略微停顿，廖单清记得当时自己刚好进了饭店看见她们坐在一起，“有很多人关心你。”
　　“是。”
　　“张凯爱的是你。”
　　刘青的话让廖单清紧张起来，等着听接下来齐佳的回答。
　　“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
　　“哪种人？他爱你爱的不够执着吗？”
　　廖单清听见齐佳笑起来，然后她说：“我不要一个男人执着的爱我，而是要他和我一样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和生活。而那个对的人，已经死了。不过，既然得到他能让徐鼒幸福，那他就要跟徐鼒在一起。既然你知道他爱我爱的执着，那我希望他和徐鼒在一起你认为他会做不到吗？”
　　“我想让张凯幸福，让她和爱的人在一起，有错吗？”
　　“你说的好听，只可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张凯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而你的出现让他原本可以平静的婚姻即将瓦解。你才是他最大的不幸。”

　　听到这里录音就停止了。
　　廖单清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堵着，打开车窗吹进来却是夏夜里更加窒闷的湿热空气。
　　“你听过了？”
　　“要是没听我肯定直接交给齐佳了。”齐平听了之后就明白自己是接了个大麻烦，于是只有立刻脱手。
　　廖单清早料到齐佳一定会对刘青说一些让她自己会后悔的话，对与错恐怕她已经不在乎，即使知道可能是错，她也照样会说。
　　“你不会是这个时候觉得齐佳歹毒吧？”
　　齐平的话让廖单清尝到了谴责的意味，“当然不是。”
　　在这件事情里已经很难说谁对谁错。齐佳对刘青的狠虽说大部分是为了徐鼒，但，换种角度来说对刘青也未尝不是好事。让她彻底放开张凯，对她，对徐鼒，甚至是对孩子也许都是件好事。
　　又也许，张凯的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包括——他自己。
　　“张凯会不会是因为听了这个才出事？”
　　齐平虽开着车，但思路却很清晰，“刘青故意把齐佳的话录下来，作为报复。至少，她想让张凯知道齐佳跟本不爱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委曲求全。”
　　廖单清并不了解张凯，他无法估计当张凯听到这段录音之后的想法。
　　要不要告诉齐佳？
　　突然一个刹车，廖单清因为想的出神也没准备差点儿来个“锅贴第一式”和风挡玻璃相亲相爱。
　　“到了。”齐平清清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廖单清下车才发觉这里根本就是齐佳家外面那个路口，一盏路灯孤零零的照亮着空旷寂静的地方。
　　齐平也了下车，对他说：“如果我是齐佳，我会希望知道。但决定权在你，我只是给些意见。”
　　“但是——”廖单清看着录音笔，“你不是说不管和她有关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没人说的清楚。”
　　关键是，是不是有人想知道。就算是知道了，对活着的人又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的事情，还有必要做吗？
　　廖单清靠在车上，抬头看着那扇窗透出的微光，“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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