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留痕

　　近日来，强制休假一事在研究所越传越广，一开始我对此并不在意，而现在越来越觉得有可能成真。应当言明的是，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将强制休假对象指向了，我。
　　“前辈！”
　　我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艾丽莎对着我眨眨眼，手里拿着两杯果汁。
　　“是艾丽莎啊，你吓了我一跳。”
　　“前辈！”艾丽莎吐了吐舌头，“请喝吧，是我现榨的呦。”
　　“谢谢。”
　　我并不渴，却还是接过了果汁。
　　“真是的，前辈，连下午茶的时间也在工作呢。”艾丽莎笑着看着我，“诶，去露台如何？”
　　“……唔，好吧。”
　　艾丽莎拉着我的手小跑到露台。从研究所过去的时候，一边的杰拉和托维对我挤了挤眼睛，其实我早就抽开了手，只是仍旧觉得有些尴尬。
　　“霍普君？”艾丽莎好奇地看着我，“你的脸色有些不好呢。”
　　“啊。大概是刚才饿工作太投入了。”我移开目光，忽觉得今日的天空有些迷幻。
　　“前辈这样积极地工作，我很敬佩呢。”
　　“这是我应该做的。”
　　“前辈这样努力，很激励我呢。”
　　“……谢谢。”我突然看到了茧外的水晶，止住了口，艾丽莎也随着我的目光看去。
　　“原来前辈喜欢看那个啊。”
　　我不置可否地低下头，喝了一口果汁。
　　“诶，前辈。”艾丽莎的声音很轻，“我，我能……”
　　“霍普君，原来您在这里啊。”
　　露台的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法子女士微笑着看着我和艾丽莎。
　　“对不起，打扰了。但是主任那里有急事需要见霍普君，可以么？”
　　她显然不是在对我说话。我皱了皱眉头，对法子女士善意的道歉有些抵触，正待开口，艾丽莎已接了上来，
　　“那么，霍普君先去吧。”
　　“嗯。”我突然觉得此时做任何解释都会让场面更加难堪，只好沉默地向前走去。

　　“要喝点什么？红茶还是咖啡？”
　　“谢谢，不必了。我想我打扰您的时间不会很长——”我看了看主任露出了微笑，“我的意思是……”
　　“到我这里不必这么拘束。”主任抚了抚无框眼镜，温和地笑道，“你不选，那就我来为你选择——法子，为霍普君上一杯百复茶。”
　　桌面上的通讯器传来“是的”的答复，接着他就关掉了通讯器。
　　“主任？”我看着冒着热气的百复茶，到目前为止，主任一直看着手上的资料，也就是说，除了为我点茶，他还没有跟我说过话。
　　“先喝了这杯茶再说吧。”
　　我点点头，拿起瓷杯，小小的白色瓷杯传来温暖的感觉。
　　“怎么样，好喝吗？”
　　“嗯，很好喝。”我点点头，“主任，您今天有什么事吗？”
　　“先不谈这个。霍普君，你有爱好吗？”
　　“啊？爱好吗？”
　　“嗯。就是譬如旅行、音乐什么的。”
　　“我吗？这方面的……大概没有了。”
　　主任放下手中的资料，看了看我。
　　“这样不行呐，霍普君。如果这么没情趣的话，再可爱的女孩子也迟早会吓跑的。”
　　“抱歉，我不太能理解您的意思。”
　　“——我听说霍普君已经连续工作一百十五个小时了，有这回事吗？”
　　“嗯……其实我也有些忘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霍普君。”
　　“我已经服用过忘眠药剂，按照以往的惯例，是没有问题的。”
　　“这不是服用忘眠药剂的问题，再说，那种东西毕竟对身体有伤害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希望阿卡德米第一研究室主任的得力干将、也是将来第一研究室的主任是个羸弱的家伙。”他的态度突然严肃起来，“如今的研究完成率已经很快了，当然，我们都希望能够早日研制成功——但是，个人事务也很重要，特别是对于霍普君这样年轻有为的……”
　　“抱歉，主任，请原谅我的打断。但是您说的话，我实在是不能理解。”场面有整整十秒钟的停顿，“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回去工作。”
　　主任突然笑了起来，“好吧，看来是连我也不能说服了。不过，上面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主任举着一张盖着“阿卡迪米亚战略部”的文件，“经研究后决定，即AF8年10月31日起，阿卡德米第一研究部第一助理霍普·埃斯特海姆强制休假四天，于AF8年10月30日执行。”
　　“这，这不可能。在研究时间悖论的关键时刻，我认为颁布强制休假的文件是不明智的。当然，也不排除过激……”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主任笑着对我说，“当年你也不完成了‘不可能的事’吗？哎，霍普君，有些人想强行休假还不被批准呢……”
　　“那就让这些人去好了，我一点儿也不想休假。这真是……真是有些愚蠢。”
　　“呵呵，正相反，刚才我接到这个文件的时候，我觉得这件事办得真漂亮。”主任看到我怒不可赦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即便上面不下这样的文件，霍普君，我也有让你休假的想法；而且持这样想法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哦。”
　　“……您的意思是？”看着所长暧昧的表情，我有些无语。
　　“没错。艾丽莎也向我提出让你休假的请求——所以说，霍普君，你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地放松一下，也顺便把自己的私事处理一下……”
　　“主任……”
　　主任做了个手势，制止了我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应当从研究中抽出身来，好好看看自己的生活了。”他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样子，走过来拍了拍我，“哎呀，霍普君，我也很困扰啊！我这个做叔叔的，整天被艾丽莎纠缠着要我安排这个安排那个，还不如你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就当是我拜托的，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休假！”
　　“抱歉，我还是……”
　　主任示意我不要说话，他拍拍的我的肩轻叹：“霍普君似乎有些害怕没有工作的日子？”
　　我一愣，没有想到主任会这么说。
　　“别这么紧张，霍普君。你的工作我已经让托维接手了，现在的你，已经是休假状态了。”主任严肃地看着我，“如果把休假也看作是一件工作，我想霍普君大概会轻松一些。”
　　“是。”我知道任何话语都是徒劳，只能双手接过文件，深深地鞠了个躬，同时很不情愿地撇了撇嘴。
　　当然，除了鞠躬，所长什么也没看到。

　　“看看，是谁来了。真是稀客呢。”
　　我来到斯诺开的酒吧，没想到众人一齐围了上来。
　　“喂，霍普你还好吧，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啊。”
　　“是呐，喂，小霍普，是不是论文看多了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这两天有点忙。”
　　“哼。仅仅是很忙吗？”蕾布罗为我调了杯爽口软饮料，“六天前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打电话，让我为他注射忘眠药剂……”
　　“啊？这么说来，你已经六天没睡啦？”卡多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霍普也真是的，我可是一天不睡也不行呢。上次斯诺他们拉我去通宵打电玩，我喝了五升咖啡，还是睡着了……”
　　“喂喂喂，你那个明明是像猪啦，猪！”马基揉了揉卡多的头发，哈哈大笑着。
　　“你才是猪呢，找打是不是？”
　　看着他们在一边逗弄着对方，我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哎，霍普。今天怎么有空来酒吧。”优朱问我。
　　我将大致情况稍微跟大家谈了谈，当然，早早地删掉了那些容易令人有误会的言辞。
　　“真的吗？小霍普开始休假了？”卡多愁眉苦脸起来，“我什么时候也可以休假呢？蕾布罗？”
　　“等老大回来的时候再说喽。”
　　蕾布罗擦着酒杯，随口说道。话一出口，其他三人均一脸困惑之色。
　　“呐，斯诺啊。”卡多难得地露出了感动的神情，“真是想念他啊，真不知道他现在跟塞拉在哪里呢。”
　　“不知道斯诺会不会想我们呢。”蕾布罗叹了口气，“咱们几个可是苦苦地撑着诺拉，倒是他先跑了。”
　　“怎么，你们跟斯诺一直没有联系吗？”我疑惑地看着他们。
　　“诚如你所想，没错。”马基耸耸肩，“自从两年前开始老大说要跟塞拉去旅行开始，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虽然我也知道老大一定没事，但是，扔下了咱们，一个人擅自行动还了无音讯，确实让人担心呢。”优朱不爽地说到。
　　“啊，对了。小霍普不是说，从明天开始你休假四天吗？”蕾布罗与其他几人相视一笑，“正好咱们几个没人走得开，不如就让小霍普帮咱们去找老大？”
　　“成立。”
　　“不错。”
　　“我看很好。”
　　看着兴高采烈的四人，我有些不知所措，“哪里好了！啊……我，我只是觉得会找不到斯诺哥……”
　　“没事的，小霍普，不如你去旅行什么的，顺带着帮咱们找找老大。”
　　“是啊，霍普君。你稍微打听一下就行了，反正雷霆姐说过，老大最大的优点就是命大……”
　　突然大家都不作声了，有一种尴尬的情绪在空气中酝酿，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你踩到雷区了”的警告。我试图打破这种场面，只得开口揽下这差事。
　　“好吧，不过我时间有限，我尽量去找他。”
　　“那太好了！霍普，谢谢你。”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霍普，斯诺他不会跟你有什么联络吧？”优朱突然拍了拍我，害我吓了一大跳。
　　“你傻不傻啊你，要是有联络的话，小霍普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大家又开始哄哄闹闹说笑起来，我看着手里的饮料，粉色的液体涟漪片片。
　　说起来，到底有多久我没有跟以前的伙伴联络了呢？上次跟塞兹老爹的聊天还是在我尚未进入阿卡德米研究所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塞兹老爹抱着多吉的背影。
　　“霍普，我真高兴，看到你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
　　“这是我应当做的……可惜我现在才明白我应该做什么。”
　　“没什么可惜的。”塞兹老爹蹲下身，看着云层渐渐飘过，“年纪轻轻就从阿卡德米研究学校毕业了，喂，霍普，我可是听说，你是目前为止最年轻的毕业生吧？不要这么厉害啊，我压力好大啊。”
　　“老爹！”多吉拉了拉塞兹的手，“你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哈哈……”塞兹抱起了多吉，我笑着看着他们，塞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啊，霍普。”塞兹的表情明显一滞，“你跟塞拉斯诺他们，还有联络么？”
　　“没怎么联系过。”
　　“哦，也是啊。你学业紧张，大概也是不会有太多时间来想这些的。”
　　我说了谎，其实我根本没有见过斯诺和塞拉。可是当时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大概是不想坏了塞兹老爹的兴致吧。
　　“霍普。”塞兹老爹说，“变得再强一些吧。”

　　在诺拉酒吧用了丰厚的晚餐后，大家热情地让我住在三楼的一间新布置的客房。
　　不得不说，我的心情依旧很乱，不，甚至可以说是迷惘了。大概是由于忘眠药剂的缘由，我的大脑依旧沉浸在对于时间悖论的论证上。
　　“霍普。”卡多拿出一张地图，“这四天的线路我已经想好啦。喏，从我们这里，用那辆普西鲁的话，到艾岛特峡谷大概需要一天半，然后栽艾岛特峡谷停留一天，到波塔姆逗留一晚，然后回来……正好是四天呢！”
　　“诶，让我普西鲁？可是马基怎么办？他不是要用吗？”
　　“哎呀，既然是去找老大这样重大的事情，普西鲁什么的，当然应该让霍普君驾驶了。”
　　“……谢谢。”
　　“谢什么，一辆破车而已。”一旁的蕾布罗笑道，“倒是小霍普啊，自从回来之后，变得严肃从容又谦逊了呢。”
　　“实在是过奖了。”
　　蕾布罗呵呵地笑着，“哎呀，差点忘了，霍普君。你有没有带什么替换的衣服呢。如果穿这身研究所的制服旅行，给人感觉很奇怪呢。”
　　“衣服吗？我已经整理好了。那个，有解眠药剂吗？”
　　“啊哈，你说那个啊。有啊，我现在就去拿。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再注射吧。”
　　“嗯。那就半小时后到休息室找你。”
　　“嗯。卡多，我们走。”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旅行过了吧？
　　八年前从下界回来后，似乎我再也没有踏出这里。
　　伊甸作为圣府的大本营，对于这个新时代而言，已经不能作为主要城市来使用了。于是，大家建造了新的城市——阿卡迪米亚。在新城市的建成仪式上，我作为“幸存者”之一面对几百万市民进行演讲。
　　我似乎讲得很激动，还几次流下热泪，模糊中我依稀能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爸爸，现在的他在阿卡德米担任重要虚职，疲倦的脸上此刻却满是骄傲。
　　因为这次出色的演讲，我又被邀请参加其他城市的庆祝大会。我的名字已是无人不知，每个人在谈到我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或由衷或悲怜的赞叹“您说的可是那个痛失慈母后发誓拯救茧的霍普啊！”我简直被当做了一个英雄。
　　——可是，我对于这样的生活并不满意。我讨厌这种不劳而获的欺世之名，我想到了像她一样的参军，但是接待处的先生却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您就是霍普吧？天呐……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进入军队呢？”他见我微皱的眉头，赶紧说道，“我的意思是，您现在是这里最重要的人之一。很抱歉我不能为您把资料呈到上面去，而且，出于我个人的好意，我想提醒您的是，若是去别处提交资料也会是徒劳的。”
　　我那时不相信他的话，也许是那时的我想法太过幼稚，结果是显然的：我跑了十多个征兵点，每位接待者都笑眯眯地让我带着资料回去，好好准备下一次演讲。
　　果然，我还是不能变成像她一样的人吗？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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