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

　　“喂，浣桑姐，我，小飞！嘿嘿，今晚给个面子让偶请吃饭吧！”
　　“不行！罗小姐一定要去的！我撞坏她的车，很不对！”
　　“浣桑姐，清哥已经答应去了！你就帮忙约上那个罗小姐么——，拜托！我很诚心的！”

　　苏浣桑慢吞吞的爬着楼梯，头痛的应付电话里梁飞的胡搅蛮缠。梁飞，梁宛如的独生子，除了继承到她母亲漂亮的眉眼外，基本上就是一个草包。一个礼拜前，他先是搂着赵家桦的未婚妻林曼撞掉罗小眉的一个车灯，然后跑去他们高中同学聚会找赵家桦挑事，拖苏浣桑下水以后成功把所有人都连到一张关系网里。

　　现在对梁飞而言，苏浣桑是他敬重的清哥的女人“浣桑姐”，罗小眉是他觉得林曼幼稚浅薄以后新的目标“罗小姐”，其余“神马都是浮云”。苏浣桑在他一串奇奇怪怪的思路里绕不出来，有些失神的直接回答“是”。她不讨厌梁飞，即使医生说额上的伤口估计以后会留疤，可她不是“清哥的女人”，她是苏浣桑，所以她不喜欢梁飞。

　　“浣桑——”

　　家门口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目，声音听着熟悉可一时想不起。苏浣桑把手机放进口袋，不觉加快脚步。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那个身影属于赵家桦。

　　“原来你真的还住在这里，我妈说前两天看到你在对面的超市买东西”今天的赵家桦明显刻意修饰过自己，新剪的板寸干干净净的称着他英挺的五官，利落爽气。“伤口什么时候拆线？”

　　“后天，”苏浣桑掏出钥匙打开门，转身朝他笑笑，“进来坐吧”。门口韩清的一双跑步鞋横在地毡上，随意而霸道，苏浣桑有些窘迫，弯腰把鞋收好放回鞋架。那年赵家桦第一来她家做客，门口也有一双黑色男鞋，他以为她爸爸在家，霎时有些紧张。那年他们才刚考上大学，住相邻的小区，每周五坐一样的公交车回家。那年他渐渐猜出常常来看苏浣桑的韩叔叔有另一个家，也许就像现在他发现韩师兄是那个韩叔叔的儿子。

　　“茶？还是饮料？恩——我这里有——柠檬汁？”苏浣桑打开冰箱看到一排整整齐齐码好的柠檬蜂蜜汁，不觉莞尔。前天她随口说好喝，韩清居然买了这么多。

　　“柠檬汁吧，不用忙，我也就是来看看你，”赵家桦端坐在沙发上，客气的说。

　　“给——”苏浣桑递给他一瓶柠檬汁，顺手把茶几下的两小碟糖果摆到上面，微笑着示意赵家桦随意。韩清喜欢吃花生糖，所以她习惯性的在家里备很多，再混上点牛奶太妃糖倒在果碟里。

　　“没什么大变化，”赵家桦环顾四周，然后拿出一个大纸袋，“浣桑，这也就是点心意，你收下。我来没什么特别的事，那天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意外，你太客气。”苏浣桑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却涌上一缕温暖。其实并不是家桦的错，他不必特意来只为道歉。

　　“不，不，不，这个要的。”赵家桦把一纸袋的东西轻轻摆到茶几上，不经意压住韩清昨晚看的津津有味的新一期杂志。

　　苏浣桑默默把杂志抽出来，放到茶几下层，温和的说“谢谢。”

　　“还有——”赵家桦喝了口柠檬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恩？没关系的，真的。”浣桑甜甜的微笑，想他不必感觉自责。

　　“浣桑，你和韩清，恩，很熟，所以我想……我想……请你帮个忙。”

　　很熟……用词真委婉，浣桑的脸色一点点黯下来。

　　“我们公司想和他们合作的那个项目呢，至今还没有落实，我想你能不能帮忙牵个线。当然我们也算十几年的老同学了，我不会为难你。”

　　老同学……

　　其实很多的千回百转不过一人在绕，很多的曾经沧海只是一人沉浮。情殇难愈，常常是自己在为难自己，放手，也就是平凡流年。可是，苏浣桑觉得，她做不到，站起来用所谓的专业口吻对眼前人模棱两可，她做不到，说服自己把生命里曾经这样切近的一个人稀松平淡的称为“老同学”。如果赵家桦有难，她也许会义无反顾，为着“旧情”二字，即使内容已忘。可锦上添花的做他另一条人脉，她吝啬这所谓的大度。说到底，她小气。

　　“浣桑，那个，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这个事你不用为难，但我觉得如果方便的话，你提一句，呵呵，有时候，比我们打好多个电话管用，是吧？”赵家桦的脸上是讨好的笑，那神情曾经只用在韩清面前，现在她也够格了么？

　　送走赵家桦之后，苏浣桑有些忡怔的看着那一大袋不知所谓的保健品，一瞬间好笑的想，这是不是也能计入公帐，填个单位的报销单，等着返钱？可那她又算什么呢？客户身边的薄弱环节？或者更直白一点，尝试攻克的“枕旁风”？梁飞说的，“清哥的马子”。

　　苏浣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家。暮色昏黄，这房子里到处韩清的影子，他的鞋，他喜欢的糖果，他的杂志，甚至他干净的味道和温暖的笑。是不是如今，她苏浣桑也这般如此，到处都贴着韩清的标签？就像曾经，别人说，她是跟了韩钟愈的那个简清尘的女儿。

　　可她，是苏浣桑。

　　**

　　罗小眉坐在老锦江底楼的咖啡座，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面前的可口可乐，脸上挂着的微笑如和煦春风，心里咒骂的句式如滔滔江水。她面前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据说虚岁32，头发却已经秃了四分之三，穿的西装倒是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却遮不住他一身的赘肉。女的看不出年龄，不过能生出32岁儿子应该怎么都靠60的边了，只可惜她挑战年龄不够还要挑战自我，一件明显小一码的套裙裹在身上挤出各种沟壑，脸上闪着金粉的腮红反射大厅里明亮的水晶灯光。

　　没错，罗小眉觉得自己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实例。谁让她不悠着点的，谁让她不问清楚就来相亲的，谁让她早上半睡半醒间打电话给程磊的，谁让她耳朵好到可以分辨出一个太平洋以外的地方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哎呀，小罗啊，你们20岁出头就出国的小留学生，是不是都在外面同居啊？我没有说你哦，不过你没有吧？”

　　“当然有！我们肯定都是几个人同居的，一个人租一间房子很贵的。” 第一步，偷偷从包里掏出手机，握在手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小罗开玩笑。不过对吧，虽然阿姨跟你妈妈是好朋友，但是这个还是要先说清楚的，你最好对吧，这个礼拜去做个体检。我们杰杰是三代独苗，结了婚肯定要多生几个的！”

　　“阿姨，国家有规定，要双方都是独生子女才可以生第二胎的。席爸爸不是还有一个小孩？”第二步，写短信“给我打电话”。

　　“那个不算的！小罗，你懂一点财务的哦？阿姨想啊，你要是跟杰杰在一起么，以后就去杰杰他爸爸那里管账，这种东西自己人放心。”

　　“阿姨，我学的是贸易啦，您太抬举我了。”第三步，找到苏浣桑的号码，按发送键。

　　手机铃声美妙的响起时，罗小眉优雅的起身，跑到远处的角落，仪态万方的拿起电话说，“苏浣桑，救命！快来老锦江底楼把我从水生火热里带走吧，求你了！”

　　“我在门口，看到你了，好的，我们走！”

　　电话里一个莫名其妙的青涩男生兴奋的大喊，罗小眉顿时愣住，转身看到一只上窜下跳的活泼身影正朝她夸张的挥手。“你是——？”

　　“我小飞呀，梁飞！我上次说过今天请你吃饭的！下午去你办公室想接你的，结果他们说你在这里。罗小姐，我是诚心向你道歉的！”

　　“不——”没等罗小眉拒绝，梁飞的手已经挥到她眼前，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好命的孩子都这样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经意的又想起5年前，曾经也有人说她是好命的孩子。定了定神，她径直走到那对母子面前，万般无奈的说，“对不起，我弟弟找我有急事，只能先走一步，这个请一定不要推辞。”

　　丢下一张大钞转身离开时，罗小眉愤愤的想，花钱买罪受，说的一定就是她这种人！大堂另一头，梁飞今天滑稽的穿一身正装，毛手毛脚的装成熟，只可惜藏青色的西裤脚没拉服帖，露出一点皮鞋里白色的袜子。

　　**

　　“我要澳洲龙虾，鱼翅捞饭，恩，还有……”

　　“服务员，上一个上汤娃娃菜，清炒河虾仁，点心要鸡汤面和蟹壳黄，别的都不要了，谢谢。”罗小眉一把抽走梁飞手上的菜单，随意点几个清淡的菜，便打发走了服务员。“小弟弟，这顿你请，吃完，我们两清。”

　　“我叫梁飞！”
　　“听到了。”
　　“你……你喜欢吃虾仁啊？”
　　“一般。”
　　“不喜欢龙虾么？这家龙虾很大的。”
　　“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够不够，再叫点菜吧？”
　　“……”
　　“服务员！我要两杯咖啡。”
　　“……”
　　“那你们有什么茶水？”
　　“……”

　　“我吃饱了，你结账，谢谢，再见。”罗小眉喝完面汤，满足的放下筷子，随手拿起椅子上的包，愉快的站起身，看了眼还在吃蟹壳黄的梁飞，一阵风似的闪人。留下桌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梁飞愣愣的盯着大门，噎了大半口点心在喉咙里，咳得泪水连连。

　　已近仲夏的傍晚，闷热的有些泛粘，罗小眉招手拦住辆出租，一眨眼上了灯光迷离的高架桥。今晚看着梁飞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的孩子气，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两个礼拜前，也有个孩子，看着不到15，在30几度的夏夜穿一件破袄抢着要给她倒水。临了因为找不开她给的5块钱，固执的硬要把她带的那个登山壶灌满开水。他说再见的时候，习惯性的拖长尾音幽幽的向上，干脆利落，不像本地的方言，拖长音的时候绕来绕去，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所以，程磊逃的时候，都是果敢决绝，不像她，兜圈子似的追，直到他离开。

　　程磊，公主明白了，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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