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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
西雅图的晴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可惜它最近不小心怀孕了。苏浣桑站在办公楼的茶水间,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想着待会下班回家。她大约还有时差,这几天总是很早醒,但一过下午三点就开始头疼。也不知为什么,回趟国,戒掉的咖啡瘾死灰复燃不说,人也病恹恹,断断续续的感冒低烧。
“苏,你还好吧?”TONY站在身后,终于开口。
他站在饮水机边上好长一会儿了,其实苏浣桑早已察觉,“没什么,时差。”
“那个项目申请我写好了。”
“谢谢,暂时的结果我刚才已经发到你邮箱。”浣桑转身,准备离开。工作上的伙伴还是不宜夹杂太多私人交情,何况TONY是个找老婆的男人。
苏浣桑是个找伞的女人,从小到大她掉过的雨伞起码两位数。她烦带伞,赶上不得不打伞的天气,摆伞的位置却转身就忘。于是经常是出门的时候带着伞,回家的路上只能淋雨,比如今天。早上吃感冒药不敢开车,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公司大门口等出租,任风雨欺凌。似乎低烧又起,身上一阵阵发冷,苏浣桑不禁有些急躁,勉强把手伸得更远。手机响,TONY在那头说他在停车场取车,刚看到她站在街边,过来送她一程。仍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为她停留,苏浣桑只好答应,泄气的站回去等TONY来。
上次头发剪得太短,有一阵没修,现在长到肩上半寸,沾了雨水黏住脖子,凉飕飕。苏浣桑正丧气的歪着头到包里找纸巾,一把黑伞从旁遮住天光,眼前忽然就变得黯淡。
“你什么时候随身带过纸巾。”熟悉的声音从上方清冷的传来,苏浣桑觉得自己真的病了,站在大街上也会幻听,呼吸更是乱得找不到拍点。她慌张的回头,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被人抱个满怀。
有些人会衬得天地失色。
即使他一身黑站在西雅图阴霾潮湿的街边,苏浣桑还是觉得周围的一切统统变成浅灰。
她在发烧,浑身冷的不断发抖,手冰凉沁着汗。她又穿得太少,雨丝往脖子里钻,风吹散头发。所以,苏浣桑安慰自己说,她只是再无力逃开,才放任韩清搂着她上车。去那里都好,他说了算。
后来,她仿佛听到手机一遍遍在兜里响,韩清接完好像不太高兴眉头蹙得更紧。后来,她居然被送回自己家,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恍惚间,她好像闻到小时候妈妈煮排骨汤的香气,又听见韩清焦急的问她“在哪里”。然后她又到了温哥华,乘小眉去博物馆的间隙跑到四十一街,拿出身上所有的加币要买付袖钉。温哥华也下雨,雨点又大又急,她没有伞,只能在雨里跑,手机不停的响。新买的袖钉棱角锐利,掐在手背痛得揪心,但印子倒是一样。她抚过手背粉色的凹痕,觉得是韩清好像走在前面,紧紧握她的手,是他衬衫上的袖钉压到才留下坑。她一直不敢接电话,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想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韩清,还是算了,免得互相瓜葛。不过这次是他先挂的电话,真好。
苏浣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口渴,身上汗津津的异常难受。习惯性的伸出右手摸索床边柜上的闹钟,身上似乎压着很重的被子,动弹不得。“你安分点,天还没亮。”被子毫无征兆的把苏浣桑圈回原处,变本加厉的压着她手脚。
“我要喝水。”
被子等了几秒钟,叹口气,无奈的放开她,飘出房间。
韩清肯定很多天没睡好。他眼底的红血丝密如织网,眼圈周围全是青黑,头发百年难遇的乱蓬蓬一团,配上成套卫衫看着竟像个普通居家妇男。他的眼睛似乎还没有适应房里明亮的灯光,半眯着带点慵懒,接过空杯子时,有些懊恼的对苏浣桑说,“你这张单人床还不如客厅的沙发宽。”
“啪嗒”灯被熄灭,韩清铁了心继续演被子,密密实实的盖住苏浣桑,一动不动,“我很困,不想回答问题。”
房里漆黑一片,苏浣桑年初买的双层绒布窗帘尽职的挡住所有光亮。天怕是真没亮,四周安静非常,连韩清安稳的鼻息都听得真切。他紧搂着她,似乎又嘟囔了句“再睡一会,有我在”便不再做声。苏浣桑觉得她中毒的身体刚刚格式化完毕,什么程序都还没来得及导入,于是此刻她便是她。前尘往事在另一个地方存着,明日备忘在别人的脑子里。她和韩清十指相缠,蜷在一张单人床上,再睡一会。
排骨汤很清甜,青木瓜南北杏沉在罐底,苏浣桑有些惊讶的发现韩清居然也有一手。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屋子里散着肉汤香。虽然每一个关节都酸痛得像跟人刚打完架,但体温总算回到正常的水平。草草冲完凉,浣桑就一直躲在房间处理公司的邮件,无奈11点和尚还赖在庙里,她敌不过空城计,只好轻手轻脚的走去厨房。汤还在电磁炉上低温煨着,滚而不沸,苏浣桑有些心虚的盛了一小碗出来,站着小口喝。昨天病得迷糊,一晌贪欢,现在心里七上八落,不知道会有什么现世报。
门铃响,苏浣桑正咽了半口汤,“咕咚”吞下烫得舌头发麻。可没等她放下碗,客厅里韩清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按了通话键。
原来是送外卖。看着韩清站在门口接过油腻腻的装越南米粉的纸袋,浣桑有些困惑的想,汤很好啊,买牛肉粉做啥?
“TONY给你送来的牛肉粉。”韩清似笑非笑的把渗出油斑的纸袋递到苏浣桑面前。“你病了,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饿,叫的外卖。”看上去到处是油,浣桑犹犹豫豫的伸手,找了个过得去的位置刚想接过纸袋,韩清却拿着袋子径直走到厨房,打开装垃圾的塑料桶,整个丢进去。
“你干嘛。”
“没什么,排骨汤比较有营养,你可以继续站着喝。”韩清洗干净手,挑眉看着一脸迷茫的苏浣桑。
“那个……韩清,你要不要也喝一碗。汤炖的……还不错,很好喝。”浣桑盛了一碗,摆在餐桌上。
“我不要木瓜,这碗你喝。”
“恩?”浣桑愣了愣。那放木瓜炖干嘛?不喜欢吃就不要放么。转身只好又盛了一碗出来,端到离他面前。“这里没有。”
韩清坐在餐桌一头,安静沉默。苏浣桑时不时微微抬头偷瞄他一眼,觉得两人现在这么对坐着,不说话尴尬,说话也尴尬,实在影响她此刻喝靓汤的情绪。“韩清,你来西雅图……”
“签合同。”
“哦。”不是专门来找她,浣桑轻轻舒口气,开始专心吃木瓜。
“文件我带来了,你下午看完没问题就签字吧。”
“什么?”浣桑惊得没拿稳汤匙,咬了半口的木瓜落回碗里,汤溅在她脸上。
韩清顺手抽了张面纸,帮她擦掉脸上的汤汁,“你不是要卖那套房子么?我买。”
韩清其实也不大明白,三天前自己为什么车开着开着就拐进了那个小区。他一直留着备用钥匙,所以鬼使神差的开门进屋,一个人搬张椅子,坐在苏浣桑朝北的房间。下午四点钟,旧式的公寓楼里到处散着人间烟火。隔壁人家的女孩子在电话里跟男朋友撒娇,底楼的退休阿姨领了小孙子回家一路走一路问“饿不饿”,楼梯口下班早的主妇碰上一个同行两个人齐声抱怨物价飞涨,几个中学生“乒乒乒”的跑上来没到家就嚷着饿。韩清十岁前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生活,虽然母亲话少一些,家里有“阿姨”烧饭。
那一年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先是搬去离学校很远的大房子,然后母亲住了大半年医院,外婆没挨过冬至走的很快,父亲开始经常出差。大人们压低声音说的那些话韩清似懂非懂,但多听几次也明白,何况他还在父亲的办公室看到他拉简阿姨的手。他的确讨厌过简阿姨,可后来发现还有别的阿姨,他讨厌不过来那么多人,于是学着不在意。反正母亲看上去也不在意这些,他们俩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大半年出趟远门,偶尔在越来越大的房子里见很多客人。他是所有人眼里懂事上进有大出息的韩清,他明着暗着被很多人巴结,变着法的讨好,但他觉得那些人——无聊。
简阿姨葬礼那次,韩清其实也是抱着应付的态度去的,他哪来多余的心力哀悼这样一个人。可是没办法,母亲坚持要他一同出席。看到那些人来来去去,掉几滴眼泪,不过都是因为韩钟愈,他开始有些同情那个坐在内堂一声不响的女孩子。几天前他去找她,以为简阿姨的女儿站在人堆里应该也不难认。结果他却错了,简阿姨的女儿苏浣桑,很闷很淡。所以即使她一直坐在内堂,也没人注意到这个人才刚经历丧亲之痛。
她应该哭的,但她没有。她应该对父亲说点什么的,她也没有。她至少应该出来谢谢观众捧场,可她枯坐在黑幕后面,没藏好眼底的不屑。韩清惊讶的发现,原来有人跟他一样,觉得那些人无聊。可是他没注意,这样的苏浣桑也只关心很少的人,不包括他。
知道她去西雅图之后,韩清不停的打电话找她。他以为,那段日子苏浣桑多少,想过爱他。后来等他终于站在UW细雨纷飞的校园里接通电话,听到的却是她平静的拒绝。这么多年,她还是短发齐耳,即使赵家桦根本没去成UW。这么多年,她还是在看到赵家桦的时候,逃得仓皇失措。
“这间是朝北的小屋——”
房门一下被打来,所有人都楞在原地,直到罗小眉施施然的走进来,指着韩清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来看房的是一对年轻夫妻,二十五、六的样子,孩子即将出世。花钱的地方多,男人很谨慎,一点底线都不愿透,使劲找房子的缺点。韩清一副无所谓不等钱急用的态度,加上他原本就不沾人间地气的模样,给足中间人底气,几个来回,那对小夫妻就渐渐败落,低声商量着要不要交订金。中间人开心的带着他们离开的时候,韩清站在客厅对罗小眉说,这房子他买。
罗小眉笑得意味深长,靠在阳台的窗框边问他,既然想纠缠不清,中间五年上哪去了?
韩清说,赌气。
罗小眉不置可否瞪眼看他,好耐心的问,那么现在呢?
韩清笑,出气。
第二天,罗小眉把所有的文件快递到他公司,说只要苏浣桑签字,即日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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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写第三部分袅~ YEAH
第一部分在断断续续的改,大家要是不觉得重新看一遍很BT,可以考虑温故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