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

　　“小眉，这是程磊，我的朋友，算是师兄吧。”苏浣桑拖着罗小眉的手，愉快的介绍他们俩认识。头一次，程磊发现公主们笑得明亮清澈，没有一丝阴霾，即使眼角似乎还泛着微微的泪光。

　　“你好，我叫罗小眉。”

　　“恩，好。程磊。你的行李呢？我来吧。”程磊向罗小眉身后扫去，本能的避开她的直视。

　　“哦，没有别的行李了，我就一个箱子。”

　　程磊略略一惊，什么，头一次出国就拿这么个只比随身拖箱大一号的“小塑料盒子”？看着那个簇新瞠亮的柠檬黄盒子，程磊默不作声的走上前，一把夺过罗小眉手上的拉杆，嘟囔了一句“走吧”，便径直向机场外走去。

　　一月的纽约，地上还剩着些年前下的雪，灰黑的嵌在各种地缝间。机场外汽车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到处加塞，每一个司机都仿佛有一只手按在方向盘中央的喇叭上，动不动就给别人一声刺耳的长滴。空气里弥漫着略微呛人的烟灰气，但是分外干爽，是一种利落的寒冷。

　　程磊穿一件看不出年份的深藏青羽绒短夹克，拖着那个被他称作小塑料盒子的行李箱疾步向前。他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国，两个158的大箱子塞得统统超重，背上还有一个比他身板还厚的大书包。被子，铁锅，参考书，吃饭盆，刻满盗版软件的光盘。。。他一辈子没去过省城的老娘恨不得把地里的土都装上一袋让他带走，说找个瓦盆埋几个蒜头就能长出青蒜苗炒菜。全家人谁也不知道美国长什么样，即使他那时已经在首都北京念了4年大学，见识过特大城市的交通堵塞和永远敞亮的大商场。可是纽约，这是个名字听着就不一般的地方，天晓得东西会多贵，还是能带的都带上吧，免得花美金。

　　程磊几乎可以猜到手上拖着的这个塑料盒子里装了些什么，顶多几件日常换洗的衣物，一两本参考书，估摸着还有点女孩子喜欢的零食，也就差不多了。这个叫罗小眉的女孩子上飞机之前，父母肯定是给足美金，轻轻松松的说一句，缺什么到纽约买就好，不要省钱。然后漂亮的女大学生一个人坐在波音747的大客舱里，塞个MP3随身听，一路淡定的到纽约。

　　第一次程磊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妒忌和不满，即使一年前乍遇苏浣桑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罗小眉仿佛一面照妖镜，精光一闪，就显出他程磊内里灰蒙蒙脏兮兮的狭隘，甚至不用她自己动手。

　　“喂，程磊，你走这么快干嘛！”

　　身后苏浣桑冷得有些发颤的声音飘飘渺渺，程磊知道他应该停下来，然后用一贯自以为玩世不恭的神情看着她们俩，顺便再调侃几句，同时告诉自己，这世界本来就这么回事，他已经用人力胜了大半。可是不知为何，手上这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小塑料盒子顽强的阻止他停下。于是他继续向前，步子迈得更大更急，半个身位后的那个盒子稳稳当当的跟着，丝毫没有不适应。果然是名牌货。

　　**

　　“就这间空房子，我实验室的师姐毕业去了加州，你要是觉得不错，今晚就可以住下，”程磊面无表情的打开他和浣桑事先看过一遍的小屋。

　　住程磊楼上的师姐毕业前拖室友转租自己房子，说来也巧，同住的那个女孩程磊认识，于是几个电话就定了个大概。浣桑和他前几天特地来看过一次，觉得不错，价钱也合理，就决定等小眉一下飞机先带她来看一眼，不满意再说。

　　罗小眉走到窗前，拉起百叶帘，用力推开有些涩的大玻璃窗，然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夕阳瞬间映在她白皙的脸庞，鼻尖泛着淡淡的金光。程磊禁不住眯起眼，看着她长长的黑发随意的散在背上，想到很久以前嘲笑过的一个童话，长发公主。

　　“恩，就这里吧。谢谢你，程磊。”

　　公主莞尔一笑，蟾蜍落荒而逃。

　　很多年以后，程磊在三番替回国的一个朋友转租他的那间公寓，一个叫西西的小女生也这么站在窗前，长发飘飘落在单薄的肩头，她说“恩，就这间吧，谢谢你，程磊。”那天程磊穿一身从OUTLETS里买来的打折RALPH LAUREN POLO,藏青色，开一辆08年的HONDA ACCORD。那一年他到美国八年整，他听见自己说，“那我们去喝杯咖啡吧，顺便谈下合同细节。”

　　那天夜里浣桑和小眉躺在空荡荡的房间地上，垫着小眉带来的大睡袋，觉得世事安好。小眉告诉她，赵家桦好像有了新女朋友。浣桑翻个身，打了个哈欠，不置一词。纽约的唐人街总找不到好的剪发师傅，她的短发后面修的有点太薄，显得脸愈发的小。

　　“你和那个程磊没什么吧？”小眉临睡前随口一问。

　　“没。朋友而已。”

　　“什么时候你找个地方，我请你们吃饭，到底麻烦他来机场接。”

　　“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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