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生之番外

作者:地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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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婚前


      香雪园的名字风雅,实际却是一处不折不扣的老小区。
      路还是普通水泥路,倒也结实耐用;院内的树木清一色参天老杨,有几株便是成年男子都要三人合抱才围得拢,便连下头作为点缀的灌木都蒙着老成的深绿。
      小区内的房子都还是老年代的风格,木板门的油漆已经剥落,红砖外墙饱经风霜,早褪去鲜亮的颜色,变得灰暗。阳台倒是又大又结实,却没有进行外包装修,光秃秃的好不简陋。放眼望去,一排排衣服在阳台上露天招展,五颜六色也罢,其间也夹杂了不少男女内衣,迎风拂动,颇为不雅。
      走进去,楼梯内的灯竟然还是老式拉绳灯,灯罩早就丢了,只留下灰扑扑的灯泡,竟然还能亮,真是难得。
      再看楼梯的扶手栏杆,也是老年代流行的木制,与那破门相比,楼梯扶手的漆皮倒还光亮着,就是结了一层腻腻的黑灰,下面栏杆处更是挂着一缕缕的灰团子,全是经年累月的尘埃团在一起结成的。
      又一看墙面,也是染了老黄,显得格外陈旧。
      等爬到三层,举目四望,门口拐角,全堆满了各式废品,从纸箱子到废门板,还有腌菜坛子和带着锈钉子的边角料,乱七八糟全堆到一处,也都蒙了一层油腻、一层黑灰。
      房门倒还好些,安了一层防盗门,里门也看着也还成样子,但是那木料自然不敢恭维。
      房间也不大,只有二十多平米,一个小屋,一个算不得客厅但也勉强当作是客厅的小厅,厨房狭小无比,好在还有个采光不错的大阳台和独立的卫浴间。按说老房子的面积都很大,因为建房时,人口密度并不高,又都有仿苏的趋势,大都建得宽敞,但是为何这间房子如此小呢?
      齐姝琴给岑曼丽端上茶水,笑道:“这不是正经的住宅楼。最初是办公楼,后来改成了集体宿舍,再后来就开放了,老居民大都分了新房搬走,现在住这里的,都是和我一样租房过的。”
      租房。
      岑曼丽忽然一阵心酸。两年来,她这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托了眼前这位货真价实的齐家大小姐的福,定下了和齐家男儿的亲事,又有眼前这大小姐临走时的周密安排,她得以光明正大地频频出入、留宿在齐家主宅,日子久了,竟也渐渐地由俭入奢,吃穿无不精致,住行无不讲究,光是衣橱就足足备了五大只,不仅分装着四季衣服鞋帽,还余下一只是放置床上用品的,身边也有傀儡伺候,家务都有傀儡操持,完全不用她做活,大有上流社会千金贵妇的感觉,就连以前常常做活的双手,而今也是白嫩娇柔,几乎一年多都没再洗菜洗衣。
      但是再看看眼前的人,齐姝琴,是玄黄世家齐家正经的大小姐,前前掌门的嫡亲大孙女,前掌门的亲女,现掌门的侄女,虽然自小命途多舛,常被父亲齐念佛虐待,但却是锦衣玉食,物质生活从没被亏欠过半分。当普通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还没半分收入的时候,齐姝琴以齐家大小姐的身份,不仅不用考虑衣食住行以及学习补习、添置奢侈品的各种支出,反而还可以享受着每月白送的千元银钱,更不用说她父亲齐念佛出于愧疚而额外补贴的部分,几年积攒下来,还没到工作的年纪,存折上的数额就已是惊人。
      岑曼丽也去过齐姝琴的房间,每次进去都觉得很是惊人。一般来说,在收入还过得去的工薪人家,每个姑娘也都是有自己的房间,但大都也就是十来平米左右,放个单人床,放个书桌衣柜,有个小书柜,再添个小电脑桌,差不多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了。而齐家不同,齐姝琴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便占了五十多平的面积,卫生间和浴室都在房内,床也是双人的,又软又华丽,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挑得都是上乘货,连沙发茶几都有足够的空间安置。女孩子爱美,所以那五尊花梨木大衣橱和三口花梨木的衣箱最是令岑曼丽叹为观止——只是齐姝琴素来节俭,故而家具的配置虽然都齐,但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其实没多少让人羡慕嫉妒恨的高档衣饰鞋帽。岑曼丽每次看到这套房间,总会心生无数羡慕,她会忘记齐念佛对齐姝琴的虐待,甚至想如此肯给女儿花钱的父亲,其实也并不算十分差。
      当然,按照许乐之的说法,柔软宽敞的双人床和那么多漂亮的沙发,必然是齐念佛为了打女儿的时候,找地方更加方便;房间那么大,家具电器那么全套,必然是为了让挨完打的闺女闷在屋子里养伤,省得一瘸一拐出来进去的有伤他齐念佛的面子;至于那么大的衣橱衣箱,那还用说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挨打的人衣服必然坏得快,所以新衣服就得跟上,否则穿得破破烂烂,出去后还不是丢齐念佛的人?
      许乐之最后结论,我们从一个房间的布置上就能看出,不是齐念佛心疼琴儿,而是齐念佛很会照顾他自己。
      他的论点得到众多缉灵部大陆司首都组成员的附议,加上他生前的那些书稿都被印刷成册、上市售卖,许乐之更加得意,深以为自己是破案的好料子,推理的一把手,由此飘飘然了好一段时日。
      倒是岑曼丽把这话跟齐姝琴当笑话讲后,齐姝琴却神色淡淡,只说一句“物质上我确实没什么遗憾,只是从不惋惜”,除此,并没什么表示,三言两语把话岔开了去。岑曼丽心知失言,在齐姝琴面前,越少提及齐念佛了。
      而且齐姝琴对齐家的事也的确不关心,她离开齐家时,齐念佛早先为她准备的丰厚财产里,只带走了她母亲楚轻烟留下的那部分,但也明确说这是日后给小顾和自己创业用的,除了拿出一部分暂时作为生活开支外,大头都不能动。齐念佛为她购置的房产车子,她竟一处没要,而是准备租房过日子。
      齐家其余几位长辈以及一些拥戴她的外围族人听了,坚决不肯依从她,立刻从公中拿了一些钱,要她购置房屋以作栖身之所。老人直言齐家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到外面受苦,传出去贻笑大方;年轻的族人则说有功之人若连栖身之处都为难,日后谁还敢顾全大局、为齐家建功立业?
      齐宇良是他们选出来的代表,他对齐姝琴明言,这是对齐姝琴为齐家建下的功勋而表达的感谢,是她应得的奖金,若不收,是寒了族人的心,反而不好。且这钱是齐姝琴凭借自己的智慧赢取得,和齐念佛并无干系,她收下,完全无愧。又说了句掏心窝的话“小顾从康复到复学再到毕业工作,最快也得两年多,你的年纪,也得足足等两年才能出嫁。这两年你又打算恢复中断的学业,全都需要钱,你又不肯大动你妈妈留的遗产,那么你是想从哪里找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那种,能争取足够的房钱就怪了。还是说你想厚着脸皮往顾家要钱、让小顾也为难呢?还有,小顾的康复难道不需要钱?就算湛家那边肯出这笔钱做个好事,但是自家有良心的族人给的自家钱和那居心叵测的外家给的钱,你要哪个?”
      齐姝琴这才收下来,但也很节俭,她十分精打细算,日日记账,从不含糊。那些奖金,一部分给了顾家,帮小顾早日康复就学;一部分是自己重新求学所需的学费;剩下的,她也舍不得都用,怕有个不测风云什么的,稍微存了一些,手头也留了点周转的现钱;再余下的,自然是不够买房,她也不买,只管自己在离学校近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但房价飙升,租房也不便宜,还是让齐姝琴心疼这笔钱,好久。
      这些事,岑曼丽都是知道的,以前她又是心酸又是纳闷,尤其是她享受过齐家的泼天富贵后,再看齐姝琴舍得如此决绝,十分不解。上次用许乐之打趣齐念佛的话,也是想委婉地问上一问,谁知被齐姝琴轻轻挑开话题,让她心有余悸。
      但是当她看到齐姝琴那双再不复当初莹润的双手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琴儿,今天就算你把我撵出这个门,我也一定要问一句——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真不后悔么?”站起身来,有些激动,“你当时的声望如日中天,手里亦握有起码三分之一的实权,外有天女默许,内有大量族人的支持,形势一片大好,你又——”咬咬牙,“你又是主宅嫡系,前掌门的长女,若要留权管家,分个天下,绝对是名正言顺。”重重叹息,“还有——你骂死我吧,我也要说,湛家那里其实也是看好你的。你本可以继续留下,当个实力派人物,出入有族人簇拥,琐事有傀儡伺候,专车美居,衣食无忧。在看看你现在,这小房子,这装修,这家具,这陈列布置,唉,琴儿,你最该享福,却不肯要这福气,倒便宜了那些蛀虫垃圾,没良心的畜生禽兽。看了你现在,我想的全是《娜拉走后怎样》和《伤逝》。”
      拉着她的手,感受那略干而微微粗糙的皮肤,心痛而脱口道,“小顾看了不内疚吗?他真该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拼着挨骂说一句,你父亲知道了准保是要心疼。”
      又叹息地松了手,“现在该轮到你说了。是骂死我?还是跟我一刀两断?推我出去再不许回来?”
      齐姝琴并不生气,也未抽出手,反而拉了岑曼丽,先走到卧室,开了那个杉木板的衣柜,岑曼丽看那有些开裂的杉木板本要皱眉头,孰知柜子门一开,一股子恬淡花香飘入鼻来,一时间竟是醉得舒心。再定睛看去,衣柜里原是放了一些自制香包,式样简朴,色泽雅致,点缀在摆放整齐、分类有序的衣物间,犹如万花丛中那一抹抹清雅的淡绿,竟是如此赏心悦目。
      齐姝琴指着里面道:“衣服大都是旧年的,每季我都带了几件禁脏也禁洗的。后来也添置了几件新的,是我打工挣钱买的。我现在就是个学校的学生,也不用穿什么品牌高档货,买衣服,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穿一次就恨不得终身不穿的衣服,我自己想着都觉得罪过。”
      岑曼丽闻那花香便又几分飘然醉意,但此刻还是立刻表示不以为然。
      齐姝琴又拉她去了阳台,指着正在晾晒的衣服道:“衣服虽然一般般,却都是我自己挣钱置办、平日自己整理爱惜、自己洗晒,每次做完活,只要想着我分毫不欠他人,就觉得心里踏踏实实,虽没人监督着我的自主自强,我却知上有天,下有地,中间还有自己的良心,各个都看着呢。你看我阳台养得这些花,都不是名花名草,普通的种子,但长出来的也是生命,只要你心中一碗水端平,精心呵护,万物便不存贵贱之分。”
      又带她去了厨房,“选购食材,斟酌调料,考虑搭配,再琢磨着营养、色泽、形状和摆盘,怪不得说烹饪是技术也是艺术。日日里,自己都能亲自践行享誉世界的这门烹饪艺术,岂非福分?”
      岑曼丽忍不住道:“你以前可曾干过这些活?还不都是傀儡伺候着?你现在又不是用不了傀儡!就算手头没了好材料,但那些傀儡纸,起初齐家不都是按月给你送来?你怎么一张都不肯要?修习了多年的术法就要生生放弃了吗?就算那术法是齐家的,但是几十年勤学苦练,那难道就不是你自己的心血结晶?用上几个傀儡也不费你钱,帮着操持家务,你也好剩下时间,或者复习,或者休息。”
      齐姝琴摇头道:“我既出了齐家,自立门户,又怎能再收受齐家的东西?传出去,玄黄界会质疑齐家,齐家上下也会有不服之声,岂不是添乱?”
      岑曼丽恼道:“你口口声声说不再是齐家人,倒是一直为齐家着想。”
      齐姝琴摇头笑道:“不止齐家,该为人着想之处,就该着想。而且,傀儡的事,我早就想过。傀儡属于玄黄界的东西,我既然出了齐家,离开玄黄界,进入外面的生活,就不该再使用傀儡。本来按照规矩,凡是离了玄黄宗族的弟子,都该废除功力,最轻也要立下一诺千金咒,以确保玄黄法术不会外流滥用。但是齐家和玄黄界并未要求我这样做,实是对我的信任,我怎能辜负呢?我一人关在屋里用,的确无人看见,无人知晓,无人觊觎,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小顾不是玄黄子弟,我以后的孩子们也定然不会是玄黄子弟,全家就我一人用着傀儡,让他们如何自处?若孩子看着新鲜,闹着要我教,我是教,还是不教?与其留有后患,还不如现在就改了这习惯。反正以前那十几年,我也甚少用傀儡伺候。你看我在首都组的时候,何尝需要服侍?不也是自己打理自己,过得好好吗?”
      岑曼丽慨叹,“我不信你未曾悔过片刻。”
      齐姝琴带她回了客厅,说:“刚出来的时候,大有百废待兴的情绪,兴致勃勃。时候久了,自然而然会有多种不适。在家虽然被教着学过做饭,却并未亲自去市场买过食材,不得已挎上菜篮子,也让奸商坑过。头几次委屈,想忍着,到底还是让小顾看到了,他那时候身体尚未痊愈,路还走不利落,为此自责不已……”
      “他还联系过我,想让我陪着你一起去市场。”岑曼丽道。
      齐姝琴说:“这我知道,是我自己拒绝了。我跟他说你当时在齐家难得很,别乱了心。”
      “齐家的事也不曾有我插手的份。”岑曼丽叹道,“我更情愿陪你出来。”
      齐姝琴正色道:“那时齐家并未稳住,你既然被我送入齐家,我又出了齐家,若你我联系过密,反倒不好。况且买菜只是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以后还有更多的琐碎等待着我。待养了孩子,不定还要有多少的事呢。事事总不能全指望别人相陪,尤其是生活上的事,别人教点,大都却是靠自己摸索出来。这一件事你教了,以后我一旦遇到难事,便会总想着找个人来陪,可是还有谁能事事相陪呢?”
      岑曼丽替她委屈,“你这样为难自己,太苦了些。”
      齐姝琴道:“若说我未曾有片刻悔过,也不是实话。但是现在,我每天清早起床后可以尽情呼吸清晰空气而不用恐慌的猜测着自己是否会挨打,我在学校与同学和老师们相处交谈,再不用小心斟酌,唯恐一言不对就毁了某个阴谋阳谋的,再不用勾心斗角,劳心费力;我可以自主选课、自主看书,贪婪的吸收各种知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生活如此充实,人生如此不悔;我走在路上也不用像以往那样总是发愁会不会碰到不想见、不该见、不合适见的人。做完功课后再去做饭,洗碗晾衣后看看电视,一切我自主安排,睡眠也是香甜无梦。我再不用担心我的房门会被傀儡敲响推开,告诉我各种噩耗或是急报,上门的,都是邻里邻居,同学朋友,哪怕是个□□的,修管道的,都笑容满面。与之相处,再不用绞尽脑汁,不用瞻前顾后,不用算计来算计去,这有何不好呢?说起来,”她愧疚地拉过岑曼丽的手,“倒是我坑了你。”
      岑曼丽眼圈一红,齐姝琴道:“我知道,不仅是我,其实你也一肚子苦水倒不出。到了可以倒出来的时候,又过了那个劲,再也无力、无心去倒了。就那样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去。其实我们都是如此,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都有各自的难题,都不能指望别人,而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去解决。你能在齐家的刀光剑影中挺住,我怎会在生活的风霜磨砺中哭天抢地呢?”
      岑曼丽掏出纸巾擦拭着泪水,“你湛家那位掌门表姑曾跟我讲过一件事。她有个早就过世的二婶,也是个和我一样进入到玄黄界的普通人。只不过那人的前世是个天人,今生又因缘际会,得了个仙子的魄,还和几个神仙有了牵扯,又与湛家前掌门有些关系,于是就一步步地走到玄黄界的泥潭子里,想脱身也脱不得了,最后竟一路成了湛家的少夫人,但却霉运连连,没享过一天舒心日子。一辈子不仅没生出自己的孩子,最后丈夫还死在她前头,没多久她也去了。我曾偷偷打听过,那人唤作陆微暖,别看是湛家少夫人,但在湛家半点地位都没有,她丈夫也不理睬她,大伯小姑全不待见她,当初湛家说一不二的老爷子更是把她当个工具看待,并不重视。她自己又没养下半个孩子,过继来的孩子也是过继给她丈夫湛二爷的,算不得她的。湛家为了保密,也切断了她和娘家以及过往亲朋的一切联系,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周密到令人发指。最后竟是生生将一个年华大好的姑娘锁在湛家,熬到壮年去世,生前无所得,身后也没留下半个值得人挂念的。还真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琴儿,”岑曼丽握住齐姝琴的手,“每当我想起这些,就心寒的很,也害怕的很。”
      齐姝琴沉吟,“湛家的事素来锁得紧,对此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也知道你说的那个湛家二婶,似乎不是个踏实的。曼丽,你须记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现在的定位是什么,就认认真真走下去,不要得陇望蜀,不要贪欲过度。凡事都按着齐家的规矩、天地的常理去做,谁也说不出你半个‘不’字,你自己若遇了事,也能问心无愧而后沉稳应对。有理在手,方能坦坦荡荡地走遍天下,不至心虚。而心虚者,”齐姝琴淡淡道,“你看着吧,他们终会得报。”
      岑曼丽一惊,她差点就把齐家最近发生的事都倒出来了。齐念佛和齐音希这两派最近合到一起,跟齐姝琴一手推上来的掌门齐念里以及齐宇良等人轮番发难做对,几乎每日开会都不得平静。岑曼丽作为齐宇良的未婚妻,在齐家的每一步,也都是行得战战兢兢,好不辛苦。
      齐姝琴拍拍岑曼丽的手背,“实在是我没力气再护住你了。你介入玄黄界的事太深,又不像乐乐、云朵他们那样有着完全灵的身份,可以继续留在冥府做事……你避了齐家,齐家恐怕也不会放任你,尤其是……湛掌门,她素来物尽其用,与其让你在外面生活得不安稳,还不如……”
      岑曼丽道:“以前是身子累,但心不累;现在有了傀儡伺候,是心累,但身子不累。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累。焉能随意取舍?我已是看开了,只是在齐家总要端起笑脸,有时候免不得诉诉苦。”
      齐姝琴沉默片刻,“若是前两年,我定会劝着你多忍忍,到我这里,只会让你更危险。”
      岑曼丽说:“所以前两年我也没怎么过来。但是今次不同了……”她微微扫入愁容,笑道,“琴儿,恭喜你和小顾了。婚期是真的定下了么?”
      齐姝琴笑道:“我本来说等我们都毕业了再谈。但是他怕夜长梦多,其实我也怕,就是我不好意思直说。”
      “你守了两年,好不容易等他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了,别说你们,我们也怕,我们也担心,巴不得小顾刚满岁数,第二日你们就领了证,才好放心。要不一日没成夫妻,我们的心也悬着。倒不是怕你们之间如何,主要是……唉。”岑曼丽叹了叹,又笑道,“到底是几月?”
      “定在五月了。”齐姝琴的笑容中带了更多的甜蜜。
      “那他近来是不是常来你这里?”
      “可巧今天他不来,他今天刚好有考试。”齐姝琴笑着,“曼丽,你会挑日子,有事情就直说吧。”
      岑曼丽两颊微红,“瞒不过你琴儿。是……是……”她从提包里掏出一张单子,低声道:“你……你父亲让我带给你的嫁妆单子。”
      齐姝琴并不接,安然坐在沙发上,“我说了,都给你了。你在齐家势单力薄,你入了齐家也是为了我的缘故,我护不住你平安离开,总要给你本钱在齐家站住脚,说起来是我用你换了自由,所以这笔钱你受之无愧。”
      “不,不。”岑曼丽苦笑,“是我自己主动蹚了齐家的浑水,脱身不得,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怨不得任何人。我离开冥府的时候,陆郎中说过……要去就痛快去吧,但是记得,该还总是要还的,因为冥府的大门永远等着每个人回来。我……我也是为了赎罪。”
      “我们不提这些了。”齐姝琴淡淡道,“把单子拿回去放到你名下吧。”
      “他听说你要结婚了。”岑曼丽轻声道,“两年了,我站在宇良和掌门那边,帮着做了不少事,也是他的眼中钉。他那样一个傲慢的人物,这是第一次……低声下气的求我,是真的用了‘求’字。只是为了让你拿上这笔嫁妆。本来我也是想着当是跟你说一场玩笑话,我知道你是不会受的,但是……但是瞧着你这里的样子,想着我现在的生活,我……如坐针毡。我总觉得是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荣光……”
      “不是,从来不是。我自己愿意走这条路,自己选择,自己担负,自己满足。与任何人无关。”齐姝琴坚定道。
      “可是……”岑曼丽轻声说,“我本也瞧不起他,但是……他这一次是为了你好。这两年来,他和我们这边斗,也得花费不少银钱,他……他甚至……”岑曼丽声音更轻了,“甚至变卖了部分名下的房产和古董,但是……但是……你的嫁妆,他一分都没动。直到昨晚,他突然私下约见了我,要我把这单子拿给你看……”
      齐姝琴说:“如果你不愿意要,他缺钱,就让他拿回去用吧。反正都是他的钱。”
      岑曼丽苦笑,“琴儿,我知道你不会收,但是你难道真的不需要……”
      “我需要钱,但不是别人白给的。即便不是他,是别的什么人,哪怕是小顾的父母。”齐姝琴轻声道。
      “琴儿,”岑曼丽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他,但是你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你现在是不觉得什么,小顾也支持你,但是日后等你有了孩子,你该如何给孩子解释他们的外公呢?你的孩子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个早去的外婆,那外公在哪里呢?难不成他们的妈妈只有妈妈而没有爸爸?那他们为何有爸爸也有妈妈?为何爸爸有妈妈爸爸?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呢?你让孩子们怎么去理解这些?琴儿,我不信你会说出他们的外公和外婆一样已经逝世的话!琴儿,他毕竟是你亲爹。”
      齐姝琴沉默许久,“拿回去吧。”
      “琴儿,我不是故意毁你心情,”岑曼丽小声道,“只是……我以为他是个自私、狡诈、阴险的人,但是当他求我把单子递给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老了很多……我承认,我的心软是出现在他变卖名下财产但坚持不动你的一分嫁妆的时候开始的。他做好了忍受贫穷的准备,但却舍不得让你过苦日子。”
      齐姝琴笑了笑,“当人们发现一个坏蛋也有温柔一面的时候,都会生出万分感动。”
      “琴儿。”岑曼丽怔怔着,“唉,算我多嘴了。”
      “拿回去吧。我不会要他的一分钱。”齐姝琴微微一笑。
      岑曼丽收回嫁妆单子,迟疑一下,“那个……等你定下了饭店和具体的时间,能告诉我吗?”
      “我本来就是邀请你啊。”齐姝琴的笑容中,带着了然和坦荡。

      傍晚五点•学校外。
      平日上课认真,课后复习全面,这次的考题也并不太难,顾维庭顺利做完全部考题,提前交了卷子,背上书包走出教学楼。
      第一眼便看到楼外停了不知多久的那辆黑色车子,想起考试前收到的那条约见短信。
      信步走过去,副驾驶的门自动打开,他坐进去,丝毫不迟疑,神情淡定。
      驾驶座上的那个人,面容未变,神色倒是更加憔悴,眼中的傲慢却一点没减,不过这人,已是苍老了不少。
      “您有事么?”顾维庭决定先发问,毕竟自己是晚辈,也算正常的礼节。
      “拿去。”齐念佛将一张单子递过去。
      出于礼节,顾维庭双手接过看了看:房产、车子、现钱、存折、黄金、珠宝、古董。
      手头这份单子,初步估计一下,不下千万。
      “给你的,拿去当聘礼。”齐念佛冷冷道,“嫁妆,我另行给琴儿准备。”
      “谢谢您,但是我不需要。”顾维庭沉着的将单子推回去,齐念佛不接,“一分存款没有,也拿不出房和车,你用什么娶我女儿?你想让她过门后就开始当穷人妇到处奔波卖命吗?这样的男人还能娶妻吗?顾维庭,你自己不脸红吗?!”
      “问题是,您给的,也不是我自己的啊。”顾维庭失笑。
      “等你赚到足够娶我女儿的聘礼,我女儿都要成老姑娘了,白白在你身上浪费青春。”齐念佛的声音愈发冰冷,“你的聘礼,我出了。拿去好好养你的身子,别半死不活的让我女儿半路当寡妇!”
      顾维庭微微一笑,并不生气,“让您费心了。不过我会好好活下去,一辈子陪着琴儿。到了最后,我希望琴儿走在我前面,这样我就可以照顾她到离开,不用她劳心劳力,不用她去品尝离别的痛苦和孤独的恐慌,不用承担追忆的伤感。然后我会带着和她的所有的美好,一日日慢慢回忆,在老天爷许给我的剩下的生命里。最后的最后,我们一定会团聚在我们重逢的那个地方。”声音柔和,笑意满满。
      齐念佛并没有生气,甚至眼中那一丝傲慢也减弱了些许,隔了半晌,他轻声道:“曾经,很久以前,我和琴儿的妈妈,也是如此。”
      “您对岳母大人的爱和承诺,有点偏激;但是您对她的坚守和忠诚,倒是令晚辈佩服。”顾维庭委婉的说。
      齐念佛冷哼,傲慢又回来了,“琴儿会有丰厚的嫁妆,你手头没点象样子的聘礼,你小子皮厚不在乎,但是我还怕我的琴儿脸上过意不去,拿去,虽然给了你,但半分不是为了你打算!”单子甩过去,顾维庭再度客客气气地接过来,递回去,“齐先生,真的不用。结婚,是让两个人完美地在一起,而不是让两大笔财产相见欢。有我,有琴儿,就算其余的都没有,也无妨。”
      “你知道不知道琴儿为了你放弃了什么?!”齐念佛大喝。
      “知道。放弃了恨,放弃了憎,放弃了沉重与负担,放弃了痛苦的回忆。”顾维庭说,又一笑,“我也可以给您一份您想要的答案,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数不完的金钱,偌大的闺房,精致的美食,华丽的衣服,贴身伺候的傀儡,出入的专车。”
      “你!”齐念佛脸上涨紫,“你这个……”
      “混蛋,混球,混小子。”顾维庭轻叹,“齐先生,您想的给的,从不是琴儿想要的。她想要的,苦苦等了十七年也没从您这里要到,偏偏那是最轻松最容易给的,但您大概觉得那太廉价,哪里配给您的金贵女儿呢?于是宽容、谅解和爱,都被您丢掉,取而代之的是高贵的金银珠宝。可是您不是琴儿,您知道琴儿真正想要什么吗?十七年了,等不到自己要等的那个最最最廉价的东西,随便换个人都累了,都会放弃了,但是琴儿她还能打扫干净战场再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
      “你小子倒还挺有自信!你也不是琴儿,你知道她真心想的是什么吗?!”齐念佛呵斥。
      “我不敢说我一清二楚。”顾维庭道,“但是我知道琴儿想让我知道她要选择的是哪些,而我,只信任她的选择。”
      他将聘礼单子放到齐念佛膝上,“齐先生,谢谢您生了琴儿并且养大了她。也谢谢您为她的这些打算。晚辈告辞了。”
      推开车门,齐念佛的声音传来,“我只是舍不得她再吃苦。”
      顾维庭顿住身形,“齐先生,我自信,琴儿不会再吃一分苦。”

      晚上•六点
      齐姝琴应声打开门,“考得如何?”
      “很顺利。”顾维庭关好门,亲了亲齐姝琴的额角,又搂住了她,“琴儿。”
      “嗯?”
      “齐先生今天找过我。”
      “曼丽也刚来过。”
      顾维庭轻轻一笑,“放心。”
      “嗯。”齐姝琴轻轻一应。
      深深拥抱。

      晚•九点•齐家主宅
      岑曼丽将嫁妆单子递过去,放在那张聘礼单子的旁边。
      齐念佛坐在书桌后,他似乎又苍老了几分,这房间几乎衬不出他半分的威严,只是见证着他的衰弱。
      “她不要?”
      岑曼丽嗯了一声。
      “下回……”齐念佛的声音微微颤抖,“直接都给她抬过去!”
      “那么父女之间将再无转圜余地。”岑曼丽的话,掷地生金石声。
      齐念佛豁然抬头,目光冰冷。
      “齐先生,”岑曼丽缓和了语气,“我和琴儿只认识几年,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却肯定,她离开齐家后,过得幸福。”
      “她那个破院破楼,那些破家具破电器,那个连下脚都没地方的破屋子!”齐念佛恨铁不成钢,“你也看过琴儿在齐家的房子,知道她在齐家的日子……”
      “我知道。”岑曼丽柔和地说,“有关她在齐家的日子,您就别让我说反讽的话了。”
      齐念佛拍案而起,岑曼丽却道:“看看齐宇乾、齐柳笛、齐宇成,您扪心自问,您有自信说了解自己的孩子们吗?”
      “但是我了解对于一个人而言,有钱,绝对不是不幸!”齐念佛怒道。
      “但您却不了解另一种境界,没钱,也绝非不幸。”岑曼丽一字一顿道。
      齐念佛似乎想长长喘息,却停住了。
      “齐先生,”岑曼丽柔和道,“我去了琴儿的房间多次,诚然,我也承认那里的条件,差到极点了。但是,这两年来,我注意到琴儿的房门前,永远干干净净;门口都会贴着喜气的福字;她的房间虽小,但家具、电器的陈设,各种物件的摆放,井井有条,从不凌乱;她在墙壁上挂了美丽的风景相框;她把每一块玻璃都擦得透亮;她的茶具从无污垢;她会定期将床单被褥、窗帘洗得洁净;她会在卫生间里熏香;她在阳台上种满植物,精心呵护;她会在阳光温馨的时候晾晒被子,在阴天放着音乐做家务。整整两年,哪怕有时候我不告而去,也是如此风貌。您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不仅仅是表象,也不是什么安贫乐道,而是琴儿对生活的热爱,是她对现状不愤懑,对未来有着进取之心。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这希望是从她心底来的,没有半分虚假。”
      岑曼丽又叹了叹,“她喜欢这样的日子。您如果真的为她好,就去学着接受这世界上另一种人生的境界吧。或者您不可思议,怎么如此小众的境界就落到琴儿头上,但是既然已经落到了,您还能把这个女儿给退货吗?”
      齐念佛沉默不语。
      岑曼丽轻轻躬身,“那么,我先去了。”
      片刻,关门声。
      室内只留一个齐念佛。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月光都凝滞了。
      咔嗒,齐念佛书桌上那个总是上锁的抽屉被打开了。
      那里面,满满的,都是齐姝琴的相片。
      自妻子去后、他的桌上从不摆放的大女儿的照片,全都锁在他右手旁第一个抽屉里。
      钥匙,贴身带着。随时随刻,想看了,就打开了。
      桌上的照片供所有来访的人去观赏;抽屉里的照片,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齐念佛抚摸着照片上的小女娃——琴儿一岁的时候,似个粉团子,干净的眸子,润润的小嘴,被他这个当爹的心肝在怀里,软软绵绵。
      又是许久,许久。久到月光都累了,睡在云的背后。
      “琴儿……”几不可闻,散入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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