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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这种引人发笑的事……
雨化田想着想着,才觉得自己终究是个世俗常理之人,不管活得如何,总能从先人概括的词句中找点什么出来一一对应,就连自己在宫内笑面冷心做作着把任何事都做得九转十八弯让人觉得他宛若仙人一般令人看不透彻想不明白,他的感情依旧被俗话“言简意赅”了。
他看着床上的现在只能称作是“前督公”的人,想了想,大概是有3次,不过真正对上眼了的,恐怕便是最近本已计划好要把人当垫脚石用最后却由着自己任性的大漠龙门那一小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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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的时候,雨化田还很小。时隔久远,那时候他甚至还不是太监。
净身那馆子周围哭天呛地声不绝于耳,几个官爷觉得烦了,就想给他们几个等在外面等的小孩一巴掌——扇昏最好,不吵不闹——雨化田看他们“刷”一下的站起来,下意识地就往后畏缩了一步,结果他们并没有向这边走来,反而躬身行了礼。他还没想清楚什么事儿呢,就被一把刀柄敲了头顶跪了下来。然后感觉到揍他的人也给来的一小撮人躬身了。
来人是位大公公——当时的雨化田还什么都不懂,也只能这么想——他跪地低头默默听,似乎是有位没必要再考据的更高位的大公公出了事,偏执要人来请他的净身师,于是这位似乎是宫内高位的公公不耐烦的亲自过来了。于是他们一接到净身师,连让师傅换件衣服的时间也没给,就匆匆地走了。曹少钦当时在边上,也就是个跟班,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所以直到后来进了宫跟了万贵妃,直到再后来贵妃娘娘为了雨化田给自己办事时能更方便些,才差人叫来了当时已经坐上“东厂厂公”位置的曹少钦,让他对雨化田在宫内的“走动”多多关照些,也就是直到那个时候,雨化田才把人和名都对上——想来,当时自己也就那么偷偷向上瞄了一眼,记住了,即使不那么深刻、即使他高兴得欢呼雀跃或是痛苦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都不曾想起来,但他确实是留下了这么个隔了几年依旧没消除干净的印象。
其实这种“邂逅”什么都不是。只雨化田想留个美好起点么,于是硬把这回谁都不知道谁的偶遇给算成了他们的第一次。
至于曹少钦……他绝计是不会记这般芝麻绿豆小事的。
后来,明确地点了时间之后,曹少钦回想道,当时自己也还只是个还在苦熬伺机的小鬼,自然是没闲工夫管别人,尤其还是个半点后台也没有的新人。于是,雨化田第一次在被贵妃娘娘叫了去谈心说事的曹公公心里,挺多只留了半个“妖孽”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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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到的时候,雨化田已经在后宫里头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是个能叫人低头的红人了。
曹少钦坐在对面。作为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前的红人,雨化田此时已不需要行礼之后低头弯腰作谦卑状,他终于在贵妃娘娘和曹少钦冠冕的对话下了了心里头的陈年旧疙瘩。
雨化田那机缘巧合的一入宫就跟了贵妃、被手把手调教的宦官生涯第一步,在别人嘴里大都说他这是积了八辈子德一股脑儿的都给他用上了。他听了,也就鼻子里出气的笑了下——如果传言是真的,他这种等级算什么。后来时日一多,雨化田在贵妃那里得了宠,来巴结和八卦的内官也缤纷起来。什么事件点都有。不计较雨化田如何分门别类,客观来讲,关于“东厂厂公曹少钦”的最多,毕竟叫那些老家伙们说来,“他的资历就那么点儿”,后半句接上各种羡慕嫉妒恨。
而事实上即使有那么多传言和据说,仍然谁都说不清在一方当地可以算是富庶大家里出身的曹少钦为什么要入宫,还有,他过了十五才净身,即便宫里兴起将小太监当宠物般养着的妃子间的逸事,曹少钦显然已不在“水灵可爱、随意娱乐”范畴可相互逾越利用,再者,就那个年纪被生生切一刀,各种惨。但结果,他就是来了,不仅来的时候给当红的太监一箱黄金以换得不错的起始地位,还莫名其妙的上位得飞快,等众人意识到要互通情报聊一聊这号人物的时候,曹少钦却像是已经要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也弄到手了一般不再适宜被人茶余饭后谈论了。他位高权重,又深得万岁爷的宠信。宫里传开一片。雨化田想了想,真是一堆唧唧歪歪。
就是这么一个人啊。现在雨化田站在贵妃身后,终于有机会能毫不客气的对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了。
其实雨化田行礼的时候内心就已开始翻腾,也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来到底是图个什么将人在脑内美化了一遍又一遍。
雨化田是天生有副好皮相的人,不论小时候刚进宫时机灵可爱还是现在长开了透着股英气十分养眼——往来宫女的交头接耳他虽是没有兴趣但也十分满足——贵妃喜欢他,甚至常常让他坐她榻上端着他的脸说话,还有便是经常来贵妃这儿的皇帝,兴致上来也会和他主子一起拿他开开玩笑寻寻开心,再鉴于天天看贵妃娘娘浓妆艳抹梳洗打扮,因此他只能老实巴交的在内心给曹少钦的脸上签下“嗯,挺秀气的”的总结。他搞不懂,皇帝就算来了他最宠爱的贵妃这里,十句里也总要提到那么一句“曹卿家”如何如何,这般地位,到底怎么来的。
直到当夜,他躺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白天的情景不但一幕一幕地过,还无比清晰,他才摸索了个所以然。这种叫人过目不忘又强迫别人对着他看,和即使不说话站一边、周围的空气也像是漩涡一般的强制着他人视线转过去的无形之力,大概就叫做气场了吧。雨化田虽然不怎么容易服人,但若是想通理顺,接受起事实来也十分坦然。他回想了下,才觉得这人挺妙的,算了年月可是二十有余了,却还是张温润如玉的脸——曾经几个苑内留过的水灵灵的小太监,他们过了年岁长开了之后最平常的结局就是又被送回去学习怎么本份的做个奴才——这位不仅应该已过二十还应该端起官腔摆摆官架压压老家伙们的曹督公的身上,却隐约还透着股少年气息,鉴于他现在的地位,这种本应美好的感觉就讽刺般的幼稚起来,混着各种矛盾,只好说是年华兀自要缠着他,直叫人不得不羡慕。
真是逼人恨他。
雨化田大概是想通了,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曹少钦后来说,他看是抬眼看了,雨化田毕竟是贵妃前的红人——芙蓉帐里的红人特意来和自己打招呼,总是要比单纯被心腹谏言的“需留意”再多留个心眼——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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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便是龙门了。
曹少钦跃上马背前脚一走,雨化田就在后方把他没带上的那一大部分黑旗兵都遣散到后方极远处休息。他用的理由极其冠冕堂皇,说“我可是真心信督公的”,末了还十分逼人的发问堵人说一句“难道你们是信不过?”,于是乎,就算有觉得此命令不合常理、也迫于曹少钦把四个档头都带走了之后留下雨化田一人后方官位独大,也就没人敢再异议。
再说,这位雨公公的作风行事在宫内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是被这样那样传说着,身后没个撑腰的台面还是不招惹为妙。
雨化田想要曹少钦死,想了很久了。
入宫五年之后的雨化田在宫内的地位……若没什么特殊机遇,怕是就这样差不多到头了。可他才二十出头,想着自己还要久久远远的闷声不响低头做人,委实不愿意。东厂督公这个位置,众太监都盯着,可惜被曹少钦不满20岁就坐上去后明里暗里的武力镇压,貌似一坐还坐得极其稳当——雨化田原本想等着几个老派家伙和他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结果万喻楼那老不死的简直废物,不仅连派去的几拨刺客都和饭桶似的被劈了回来,最后还被曹少钦顺势捅开麻团见了光,以一敌多的漂亮完胜让一众锦衣卫都对督公“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出神入化”膜拜起来,随后一晃近十年,曹少钦陆陆续续把亲自驯养的几条忠犬都带上了高位。——雨化田扪心自问,自己是皇帝宠妃前的红人,但妃子得的恩宠又何不是天子想当然的呢,即使伴君如伴虎,但只凭曹少钦是万岁爷前的红人这点,可就要比他高了很多级。所以说,曹少钦真是个不得不除掉的危险而又麻烦的人物。
一定是老天也觉得自己隐忍很久了。雨化田想。于是送了个不怕死的杨宇轩站在正殿当众和曹少钦跳脚对着干,那家伙还硬骨气的要跪在万岁爷面前谏言——曹少钦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的,选了个良辰吉日差人把他请回去“喝茶谈心”,又以杨宇轩的一双儿女发为饵,妄图借此将其旧部周淮安一网打尽,把兵权也握在手心里——哪有这般好事!雨化田总算逮到机会,他在贵妃面前多嘴了一句“此次若是能随督公同行,该是能让奴才长了莫大的见识啊”,层层通关,最后,他终于被安插到了随行的黑旗军里去了。
雨化田在营帐里磨得心烦,便索性睡了一觉熬过这干等时间的茬,等他终于戴了面罩骑上马准备去龙门看个究竟而出帐子的时候,外面齐刷刷的眼睛就看过来——愚忠的狗!雨化田心里默默的骂着,面上倒是挑了几个精英侍从跟随,又留下几个驻守,合情合理。
他们快马加鞭的奔驰过去。一点也不合雨化田的计划。
所以,出发时原本是一行四人又带了个二十黑骑弓手的小队,到了龙门客栈附近,便只有雨化田一个人了——他们直到断气,似乎依旧不愿相信,眼睛睁得老大的瞪着雨化田,最后还是被黄沙埋了。
雨化田扔掉身上累赘的外物和披风,看上去和普通书生无异。附近路上,他和一个骑着骆驼带着匹马的侠士打了个照面——其实那人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他,但他却对这个一看便知重伤的人起了莫名的杀念——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擦肩而过了。后来雨化田知道这人就是周淮安的时候,简直恨不得用“悔恨”来自喻,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官位就这么给生生放走了。
前面有火,马不肯走。雨化田也不急。他跳下马背,就牵着马儿慢慢前进。
他盘算着,不管曹少钦和周淮安对战是不是死了,反正最终是不能留他活口回去宫里,现在已不是管他是否是当朝皇帝面前的红人,而是自己擅自延了黑旗军后援,鉴于这里遍地狼藉,追究起来,雨化田的死期就逃不过。所以,最好是人已死了,这样,他只要翻出曹少钦的尸体,带个信物回去圆满结局,若万一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那自己只好做回好人送他上路,别再这乌漆抹黑的尘世间挣扎痛苦了。
其实雨化田也就这么想想,毕竟他是怎么也估不出来世上还有谁能把曹少钦给打残的,就算是传闻中的名将周淮安,应该也不在单打独斗能伤了曹少钦的范围内。于是他牵着马,更多地想法倒是给自己盘点托辞,或是使点计,趁着对方未恢复之际,直接杀了吧。
手上的缰绳传来马躁动的情绪。对面火舌舔着残垣断壁,灰蒙蒙的废烟在半空漫了一里。
他便看见曹少钦了。
该是死了才对。雨化田在数十米开外看见那件督公的衣服躺在黄沙里,便毫不犹豫的下了判断——以曹少钦的性子,是死也不会就这样躺地上的,再说,要是没人来怎么办?活活饿死么?活活被风沙卷着等死么?东厂督公断然是不会这般苟且的活着的,所以断然是已死了的,不管是被杀了,还是自杀了。
圆话到这里,雨化田便不再束手束脚,很快的移动到那横着的尸体边上,想着早点干完该干的事儿回宫领赏,哦,对了,还要伺机和贵妃说声“东厂督公空着,事务积着,连他也禁不住担心起来,毕竟东厂所做,都是为了万岁爷排忧解难”。
他蹲下身,伸出手,结果,定住了。
那人的眼珠子朝着这边滑动了一下。他还没死。曹少钦被利剑刺穿了喉咙,断了左手,剔了左腿,竟然还没死!
雨化田迅速摸出靴子里的匕首想给他个痛快。结果那双无光的眼珠子本能似的追着剑尖的寒光,颤动了一下,又回到原处,像是在看着他。
距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十多年,后来种种原因,他们见过、聊过,甚至相互切磋过招式和内力,但雨化田知道,自己始终没入过东厂督公的眼,毕竟,当他还不知道做了内官到底是怎么个地位的时候,他已经在谋划入司礼监了;然后当他兢兢业业地伺候着主子想稳固后台的时候,他又爬上了秉笔太监的位置正准备接手东厂;最后,当他在宠妃面前成了红人、在后宫行走基本无所阻碍的时候,他已经深得皇帝宠信、几乎权倾天下了。就是天生的差上那么6、7年,几乎快要注定自己永远也比不过这人,而这人也几乎从不正眼看低头弯腰之人,包括只是行个寒暄之礼的自己。
现在,雨化田就看见自己在那人的眼睛里。
他终于被曹少钦正眼看了,但倒映出的一张脸却不是得偿所愿的高兴。
雨化田收回了匕首,倾身过去摸了摸——被剔骨的小腿都断成了一截一碎块,但好在还都被掩在附近,他挖了一小会儿,从下摆处扯了块料子,把碎骨包起来。可惜,那只手,不知被卷到了哪里——断手断脚就差一点断了气。这状况,真就算妙手回春抢了命回来,他的手脚也不会复原了,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堵不了他往上爬的曹少钦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雨化田这么想着,心里莫名升起愉悦感,于是身体便先于一步、起手点了曹少钦大穴。
他把人抱起来,准备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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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活着……才能西皮……不是吗?╮(•́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