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烟雨

　　他终于回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两眼通红。嘴边生了一层青青的胡茬，整个人是那么憔悴，姿玲的心就这样疼了起来。
　　他回来的时候二娘正在神楼给祖先上香，他什么也不顾就往里闯，没有人拦得住。
　　“彭”的一声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他满身的酒气烟气，一进去，岳老爷的脸上马上就沉了下来。
　　岳家是旧时家庭，拜祖先这种大事是神圣不可亵渎的，他这样闯进来，已经是大不敬了。
　　“你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啊。”二娘慢慢地起身，走过来企图把他拉走。
　　他一把甩开，趁着酒劲走上前，指着岳家的祖宗牌位，“放着我陆家的祖宗不拜，放着我爹不拜，偏来这里拜什么劳什子的岳家人！”
　　岳老爷大怒，竖起拐杖指着他“你……你给我滚出去！”
　　“爹！”姿玲赶紧上来搀扶。
　　“老爷，少杰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二娘对少杰使眼色，“少杰，你喝醉了，快跟娘出去。”
　　“少杰，你快跟二娘出去吧。”
　　二娘？叫得倒是亲热！
　　看到姿玲，少杰更是被激怒了，他大笑，笑得那么癫狂。
　　他永远不懂什么是寄人篱下，所以当初因为叔叔婶婶的几句话就和他们闹翻，逼着娘亲带他背井离家地来到这里，那么辛苦地讨生活。
　　岳老爷被他的笑气急了，“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你，明明已经那么老了，还要娶填房，甚至不惜牺牲掉下一代……”
　　“陆少杰！你闹够了没有！”姿玲及时地制止了他，天晓得他还会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不能，她不能让爹知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呢？
　　“我闹？”少杰转过头，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姿玲的心就在那一刻痛得无以复加，“连你也说是我在闹……”少杰的语气是那么落寞，“连你也来怪我！”
　　“你喝醉了。”姿玲不敢看他。
　　“我没醉，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喝醉了，我现在清醒得很，我不要……”
　　“够了，你闹够了，现在请你出去。”
　　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再多一分也承受不了了，姿玲只想逃，可是她不能，只得硬起心肠叫少杰离开。
　　“你叫我走？好！我走！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少杰的表情很受伤，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畜生！这个畜生！咳咳咳……”岳老爷看来是气得不轻，捶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爹！”“老爷！”
　　“爹，您没事吧？”姿玲赶紧过来扶。
　　“老爷，你不要吓我呀，都是我不好，没把少杰教好，你要怪就怪我，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姿玲看着二娘这样，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好受，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少杰拉扯长大，也不知是吃了多少的苦。
　　“二娘，你先扶爹回房去休息吧，我去找他。”
　　湖边，算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姿玲看见少杰一个人坐在那，沮丧地埋着头，越发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少杰。”姿玲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是上前，事情都该有个了断，对他也对自己。
　　少杰缓缓地抬头，满布血丝的双眼对上她的，看得姿玲害怕地偏过头去。
　　“不是叫我走么，又还来做什么。”少杰低头望向湖面，波平如镜，却没人知道那平静之下有这样的暗涌。
　　“你就这样跑出来，知不知道二娘和我都很担心？”
　　“二娘？叫得好亲热啊，你终于又有娘了。”
　　“少杰，”姿玲假装他没听到他话里的讽刺，“跟我回去，和爹认个错，就没事了。”
　　“你要我跟你回去认错！”少杰看着她，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他拆散了我们，还要我去认错！”
　　“少杰，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你有没有为你娘想过，你这样大闹让她怎么办，你要她怎么面对我爹，她那么辛苦把你养大，你却只知道把她夹在你们之间做磨心，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夫君，你要她怎么办？”
　　少杰不再说话了，头也慢慢地埋了下去。
　　“少杰，我希望你明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妹，你只能是我的哥哥！”
　　这样的一字一语，到底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姿玲感觉自己的心碎了，落了一地，被风一吹，四散无踪。
　　姿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是离开的，她回到岳家已是傍晚，她把自己关进房，重重摔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少杰还呆呆坐在湖边，姿玲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仿佛要将他凌迟，“你只能是我的哥哥，哥哥，哥哥……”这句话一刻不停地在他心中反复，好痛。
　　少杰看着面前的湖，想起那晚他带她来放河灯，许愿说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做他的妻子，可是还没有等他们长大，她就成了他的妹妹，世事无常，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加讽刺，风景依旧，人事全非。
　　少杰越是想，心里就越是痛，等他起身离开湖边，早已痛得觉不出痛了。
　　之后少杰再没有来闹过，他依旧住老宅，隔三差五来看看二娘，只是每次都避开岳老爷，倒是很像以前来找姿玲的时候，他和姿玲再也没有说过话，即使见到也不会主动打招呼，姿玲招呼他，他也总是态度冷淡。
　　这样已经很好了，姿玲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觉得心里的大石总算是可以放下了，他毕竟慢慢接受了娘亲改嫁的事实，即使不和岳家的人来往，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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