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 天亮以前

　　二零零七年秋

　　时隔四年，当厉凌重新呼吸着家乡的空气时已是深秋，入眼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结束了在国外的学业和工作，他还是选择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毕竟，这里有着太多的记忆和牵挂，他舍不得。
　　有些地方，有些人，你说不清哪里好，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
　　此时，他正坐在机场的咖啡座百无聊赖地低头玩儿着手机，桌上一杯咖啡已经见了底，却还是没等到来接他的人。不耐烦地把号码拨过去：“喂，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得到答复后就收了手机继续等。
　　透过咖啡座擦得干净透明的玻璃窗，漫不经心地扫过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当看到一个穿着宝石蓝呢子大衣的女孩子时，他忽然愣住了，同时心里有声音响起：“会是她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女孩子双手抱着另一个女生，嘴上一直说着什么。不久后，两人分开，她刚才抱着的女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强装潇洒的样子。
　　这里，直到薇薇的身影穿过安检，被来往的人群挡住再也看不见，郁思婉转身离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卸下快要僵掉的笑容，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小的时候，她总是问父母：为什么想哭的时候不能任性地哭？如今终于明白，一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几个人，你心里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还是想在离别的时刻用你最美最真的微笑送他起程。而不是让眼泪牵绊他，阻止他远走高飞。虽然明白，但她最讨厌的地方之一还是机场，放眼望去，都是离别，又或者是，永别……
　　厉凌在她转过身的时候终于确定：真的是她！当他准备上前走向她时，却听到有人喊：“凌哥，我来了！”回过头就看见咖啡厅的入口处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兴奋地朝他挥着手。
　　是阿泽！
　　他微笑着走过去，对着少年就是一拳：“怎么现在才来？”少年“嘿嘿”笑着说：“刚拿到驾照，不敢开太快。再说，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跑回家取了车过来接你的。”“嗯，这样，走吧！”说着，边转身看往身后的方向，哪里还有那女孩子的影子！
　　上了车，阿泽边开车边和厉凌说着话，两人从小就亲近，常在一块儿玩儿，如今几年未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厉凌刚下飞机，有些累，就随意地应着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终于在离公交站牌十米多远的地方看到刚才的女孩子，在深秋漫天枯叶的背景下，她的背影稍显落寞，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他对阿泽说：“停车！”等人到了车外，又弯腰对着车窗，说：“阿泽，你先回去，我看见一个认识的朋友，过去打声招呼，一会儿我自己打车走。”说完，不等阿泽答话，就向公车站牌的方向跑去，还好赶在车门关闭前上了车。
　　车里人多得要命，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人虽然多，他却还是一眼就看到她，车厢里拥挤的人群都淡化成模糊的背景，在他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世界里，她是惟一特别的存在。思婉一只手抓着头顶的扶手，努力想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维持平衡。忽然，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以为是车里太挤，别人不小心，于是换另一只手到别的地方抓着，谁知那只手又跟了过来。思婉心里暗暗叫苦：“不会遇到色狼了吧？”正想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躲过去，便听见有清冽的男声叫着她的名字：“郁思婉，到我这边来。”思婉疑惑地抬起头，入眼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见她没反应，厉凌干脆伸手揽过她，低头凑到她耳边说：“我在宋老师的办公室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思婉只能轻轻地“嗯”了声，便再无话说。后来，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他？苦思无果。却在有一天听到叶子的节目时，心底倏然有了明确的答案。这茫茫人海，漫漫人生，两个人的命运其实是再水到渠成不过的事情。她为什么不逃？因为逃不开，因为不想逃。
　　厉凌趁着到站刹车的当口猛地伸脚狠狠地踩向刚才那个猥琐大叔，同时胳膊肘使劲儿地向右后方捣。只听见大叔暗自吸气的声音，厉凌转过头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刹车太急了，我没站稳。”出口的是听起来极有诚意的道歉，却是一脸“我就是故意的，你奈我何！”的表情。猥琐大叔看着身边松松高过自己一头的年轻人，嘴动了动似是想理论，却又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极不情愿地说了句：“没关系，不要紧。”然后愤然下车。
　　思婉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忙向他道谢：“刚才谢谢你啊。”厉凌抚向自己正在不规则跳动的心口，说：“不用，举手之劳。”之后，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郁思婉下车，厉凌也跟着下来。思婉微笑着看向他，问：“你家也住这里吗？”厉凌不回答，只是伸过手，说：“把你手机给我。”思婉拿出手机递给他，只见他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接着听到有手机铃声响起。他把手机递还给思婉，并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思婉的名字，然后转身，摆摆手说：“郁思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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