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世

　　丝绸之路上，黄沙飞舞，远远才可见驼队悠悠而来。一袭红色左襟狼崽绒毛镶边，黑色长裤，灰狼毛长袍，白羊羔皮长靴，小麦色手腕上带着串粗犷的银饰，轻轻晃动还有悦耳的金属撞击声，微干涩却狂野的黑中透着微黄的长发，较起汉族女子来微厚的红唇，唇瓣见传来一支胡人小曲，胡人儿女本就能歌善舞的，又没那些束缚女子的古怪习俗，故胡人的女儿都开朗大方，嘴角抬起的竟是太阳的温暖了。英挺的微粗的剑眉下，琥珀色的眸子懒散地望向远方，嘴里含着一支长长的牧草，默默吐出匈奴语，那刚睡醒如狡黠的猫儿般的沙哑声线让身边灰衣男子小步跑来：“赛罕，你说这汉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着重诚信么，这无端端的，不会是不来了吧？”
　　赛罕也说不上来，憋了会儿，黝黑的脸儿竟有了丝绛紫色，才缓缓说着：“不如，小姐您先回去？”
　　蹙眉，斥道：“胡闹！我联系好的买卖，难道是说散了就散了的么？你让阿爹怎么看我的？”
　　赛罕只是摇摇头：“小姐归家缓，老爷的心一直挂着，也不舒坦的。平安不比什么都重要？”
　　女子歪着头想了会儿，才认真的说，“若是再等一会儿子这帮汉人还不来，咱就回去罢了。大漠一入夜，冷的噬人，谁不想在穹庐里喝着暖乳子，啃着肉呢？我也念着你的人情，也知道那哈斯新嫁给了你，你们蜜里调油的，我这老带着新郎干苦工也是不合适的。”
　　赛罕连忙摆摆手，说是哪里的事呢。
　　这话刚说着，还没放凉，已看见远处的驼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着深蓝色衣的男子。虽距离尚远，却已可以发现他与寻常胡人身高相似，颀长粗壮，没有那纨绔子弟寻花问柳的病怏怏的模样。女子的眸子扫过赛罕，淡漠道：“将酒取出来，也不能让那些汉人落了咱们不知礼仪的口实。”赛罕默默拿出酒坛子，在酒碗中添满了酒水。倒完，往前去迎驼队，只见那队首的深蓝男子笑笑，开口道歉道：“我们诚是路上走岔了，这才耽误了，还望海涵。”
　　赛罕摆摆手，说了一串匈奴语。男子一看，驴唇不对马嘴，摆摆手，笑了笑，自然也不说话了。思量着这小姐也是不会汉语的，于是对女子一拱手，便坐下准备端起酒碗。
　　女子径先端起酒碗，一口端，也未敬酒，豪爽地笑着，示意赛罕退下，一开口居然是流利的汉文：“李公子，小女子我可是带着家奴在此候了几个时辰了，这买卖若不再压些价，您可是对不住我了啊。”红唇溢出银铃似的笑，毫不避讳地直往进男子墨黑的眼中，那双滴溜溜灵活无比的琥珀色眸子里面写满了灵泛。这种灵泛是可以与男子喝酒谈天，毫不扭捏的，不是汉人女子妖娆羞涩，娇滴滴的，这便是我胡人女子。
　　男子爽朗地笑笑：“没想到阿茹娜小姐，汉语却异常的流利啊。冲着这一点，我便压下价来，按您第一次说的价走了。愿您以后还与我们联络的啊。”阳光打在那汉人贵公子脸上少见的蜜色肌肤之上，竟让阿茹娜一愣，立即拱手一让，话题一转：“李公子这般，咱们的生意当然是不会断的了，说是李公子要在咱们这里小住的？”
　　李若然点点头：“正是。都说是胡人五月于笼城祭天地，祖先，鬼神，我便是喜欢这沙漠儿女的苍凉壮阔生活，便与爹爹商量，来体验一番。承蒙阿茹娜小姐招待了呢。”
　　阿茹娜点点头，站起来，便与李若然说着：“你跟着我们走便是了，都给你搭好了穹庐，紧挨着我的，你若有什么事情来找我便是了。”跨上枣红色骏马，在李若然身旁，让赛罕去领队。赛奥吹着哨子引来了一只雄鹰，将纸信放在鹰爪出的铁栓子里，把那扑棱翅膀的鹰放走，便骑上一只灰马，瑟瑟向前。
　　李若然一挑剑眉：“不知这鹰儿传的什么信儿？”
　　阿茹娜瞥了眼李若然：“自是告诉我爹爹，让他准备酒菜招待你们啊。毕竟小羊羔子还是现宰的美味不是？”
　　李若然点点头，心想这大漠子女倒是妙招子多：“这真是潇洒利落了啊，我们这要是出门在外，只能栓个小倌来回催促，不厌其烦的啊。”
　　阿茹娜这才笑开声：“这你一个男人，哪里许得如此管呢？倒是我们女子，被管得多谢了，没栓婚的指望着找栓婚，不敢撒远了乱玩，栓了婚的也要规规矩矩遵守着你们那劳什子妇道。虽没你们那儿的女子过火，却也实在不容易。”
　　李若然只好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您府上这回要这么多绫罗绸缎是要做什么呢？”李若然本是长安城的人，家里却在杭州有作坊，做出的绫罗绸缎都是上乘之作，本不与外地通商，却因李若然主张革新交流，打算在丝绸之路上交易。
　　“油头，便是我们寨子里出了个巫女。”阿茹娜缓缓说着，面露自豪之色。
　　“巫女？”李若然偏头问着。
　　阿茹娜点点头：“位高权重，是通灵的灵女，有常人之无的灵气，可以占卜未来，回探过去，是通天眼的。灵女穿着自不像我们似的粗糙，是要用最好的东西供着的啊。很多寨子都没有灵女的，若是有，那便是周围寨子中的头子了。因为祈雨，祭祀的事情，可不是首领说是便是的。”
　　“那你们是如何得知那个人便是灵女的呢？”
　　“有专门的灵女来嗅，嗅重了，算上一算，若都中了灵气，便是了。具体是以何论，我便不知了。这些神圣的事情，若我们都说得头头是道了，怎么会是上天的秘密呢？”说罢，便眯起眼笑了。
　　驼队就这般慢悠悠，慢悠悠，在瑰丽的紫红色夕阳落山之时，驻扎下来，袅袅炊烟缓缓升上，篝火堆起来，整只肥羊羔子架起来，在铁篦子上噼里啪啦的，窜出油星子，和浓重的孜然香味。几个妇女蹲坐着守在锅边煮着奶茶，浓香的牛乳子香气扑鼻，部落之中美丽娇艳的女子都在篝火旁唱歌跳舞，目光流转，不是看看寨子里初次来的汉人男子，就是看看自己的情郎，唱累了，跳累了，便喝些烈酒醒神。阿茹娜，是寨子里的大小姐，自是跳得最疯些，她的手似是蝶，灵巧，眉眼间透着妩媚，发如纱，笑里也透着醉，将人们都俘虏得醉了一通，才算罢休。跌跌倒倒地走到李若然面前，眼神有些发散：“羊羔子好吃不？”
　　李若然点点头，称赞着：“肥而不腻，味美。”
　　“来这边，也没几人懂你的话，不如就跑开你内汉人的臭架子，尽管跳开便是了，呵呵。”说完拉起李若然，将他推向篝火旁，与众人跳起。一看汉人也开始跳了，虽然有些僵硬，却也说得过去。各位情郎们也都凑到娇妹子身边，就是怕着李若然拿什么不知的招子将妹子骗走哩。
　　李若然起先是极不适应这奔放的调子的，没丝毫含蓄，只是急于表现自己，像是自己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叫嚣着酒精，叫嚣着奔放的音乐，叫嚣着灵肉的解放。李若然只是跟着跳啊，跳啊，似是一甩疲惫一般。
　　夜，未央。
　　这便是沙漠子女的夜，沸腾如滚水，混着沙的腥甜，在洞黑的苍穹下只有那温暖孤寂的篝火，燃起了火般的热情。漠里的新婚燕尔早回穹庐里亲热去了，未婚的便在外撒欢，年老的便趁着困意来袭，回穹庐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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