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平淡
第二日早饭前嬷嬷差一小倌儿告诉他今儿的练功就免了，连公子找他。六月雪在房里等了半晌不见，想着戏一日不练要生，穿了件戏袍到无人的堂下练嗓子，唱的是一出《游园惊梦》里面的一段《皂罗袍》。
六月雪翘起十指，屈身一拜，美目盈盈，眉目之间尽是婉转，“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到动情处，一颦一笑都牵人心神。
唱完尾声，六月雪站在台上心中却是一阵迷惘。戏里戏外，孰真孰假，那些戏文话本，不过是一出又一出看剧，他在戏里泪泣，那却只是别人的故事。
“在想什么？”腰上猝不及防被人抱住，连祈的声音响在耳边。
“在想哪里唱得不好。”六月雪挣开他的手，一转身却被他的扇子点在鼻尖，连祈眼里笑意浓浓，“我听着哪儿都不好。”
六月雪别过脸去，连祈伸手又把他揽进怀里，把头放在他的颈窝，“所以再唱一遍给我听吧。”
六月雪任他抱着，连祈摸了摸他的骨头，皱着眉道，“平日里都吃些什么，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不等他回答，连祈把他打横抱起，“不过这样也好，抱起来轻些。”
突然腾空，六月雪一时间有些晕眩，脸上却是红的发热，连祈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抱着他向门外走去，“想不想去外面看看？你们平日里都是不出去的吧。”
六月雪跟着连祈在大街小巷转了一天，黄昏时分，连祈带着他跃上房顶，说是要看一起日落。
连祈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说指着说这下面哪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哪家夫妻吵了架丈夫被追了跑了两条街……六月雪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冷不丁打断他：“你对每个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么？”
连祈愣了一愣，随即一笑，凑上他脸前舔了一下他嘴角的糖渣，“因为，我喜欢你。”
六月雪怔在原地，袍子里一下子攥紧了手，半晌后，却仍倔强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又怎样？”
“喜欢你，就想让你快乐，”连祈替他理了理鬓角吹乱的发，脸上的神色似是忧伤，“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的不快乐？”
六月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真的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了。”
连祈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
“不，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他扭过头去看将隐于地平线的夕阳。躲开他的眼睛。
连祈扳过他的肩，正色道，“你若是不想再呆在妫楼里，我可以立刻带你……”
“然后呢？”打断他的话，残阳映照下六月雪的笑容有些凄凉，“把我赎出来之后呢？我不是女子，你没办法像对那些脱身的青楼女子一样把我娶进门。”
连祈相对无言，只好轻轻搂住他，“我只是想结束你这样的生活，仅此而已，无关是非。”
那之后直到死去，六月雪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好听的情话。
那后，六月雪几乎成了连祈一个人的，连祈天天跑来找他，给他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带他到外面走走，也能逗得他笑。不过，连祈知道六月雪不愿，他便从未碰过他。
天降初雪，六月雪一个人坐在后院中的小亭里等他，妫楼的后院种满了梅花，这时节开的正俏。
连祈从侧门进来，坐到他面前抱着个热酒瓶直喊天冷，六月雪摇头笑了笑，随手抓起一把雪洒在梅枝上，一把又一把，细小的雪粒积了个高，最后愣是把梅枝给压断了。
连祈喝了口热酒缓了缓冻的僵硬的舌头，“还喜欢这么玩儿？”
“嗯。”六月雪答了一句，伸手又抓了一把。不等洒下，连祈劈手夺了，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快别这么玩儿了，快暖暖，都冻红了。”
六月雪看着他被凉的龇牙咧嘴也不肯放下不禁失笑，连祈看着他努努嘴道：“笑了多好，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六月雪缩回手，递给他一壶烧酒，“喏，尝尝，我自己酿的，整个天下除了我这儿你怕是找不到第二家。”
连祈使劲吸吸鼻子，顿时叫道：“好香啊！”
六月雪小呷一口，微微露出点得意的神色：“我把它唤作‘清雪’。”
连祈咽了口酒，问：“你好像对雪特别偏爱？”
“嗯，我想我死后，坟头之上一定要种满六月雪，让我的坟头一年四季都能洁白。”
“如果我要死了的话……”连祈低头想了想，随即断然否定，“我不会比你先死的。”六月雪笑了笑，不置可否。
连祈转着手中的酒盅，隐约的酒面上映出他温朗的面容，“我一定不能比你先死，我要一直看着你，要是我先死了，那谁来替你种满那坟头的雪？”
六月雪在桌那边很久没有说话。
那时，他本来以为他可以和他这么过一辈子，却不曾想，他们的分离，不是外人的破坏，而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