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

　　素手微扬，颔首示意跪在地上惊得瑟瑟发抖的婢子起身。掸去袖边浸着的茶沫，兀得看着打翻在地的茶盏，上头施粉彩的金地莲花，碎成两截，断面附近散着沫渣，茶渍飞溅在青白色的足履间，零星点状早已晕染在履尖。小婢子依旧跪着不敢动，啜啜言了声“彤主子”。我才方回了神，见她眉间的惊乱，不谙世事的神情，多半是刚入宫的雏儿。不明我让她起身，便已是无意怪罪与她。盈盈起身，让在旁的婢子引我回了内殿。只留了句“无碍，拾了便可。”
　　换了身衣裳，觉着周遭还有那半缕不着的茶腥之气于身。抬眼瞥过珠帘外，那名打翻茶盏的婢子，依旧跪着，懦懦的用手拾着绒毯上的碎片，碎片锋利划伤，葱白的指尖渗出血珠，怕是伤口太深，还未及婢子反应，地上的绒毯上早已覆出斑斑猩红……覆在绣着的那朵白莲上……

　　（一）
　　“这里晚上常常有野狼出没的，一个姑娘，大半夜的跑到这林子来做什么。”夜幕四合，山中渐渐泛起薄雾，天宇间只余几星，所谓皓月早已被乌云遮住。少年一身骑服，背着把穹弓，右手牵着缰绳，引着马儿到少女面前。少女蜷着身子依在树边，手中还攥着娟帕，以此挡住掌心被荆棘划破的地方，娟帕间渗出丝丝猩红，染红了上方金线隽绣的莲花。一身烟粉色的罗裙，也被荆棘划破，渗出一道道血痕。映着星辉，脸庞上无不是惊恐却又无助的泪痕划过。
　　少年蹲下身子，翻开少女攥着巾帕的手，用干净的一面，拭去微干的血迹。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悉心包裹着掌心的伤口。扶着她的肩头，搀着她起身。脚上一阵剧痛如撕裂一般，抽泣声重了起来。少年一阵嗤笑叹了口气，牵过马儿，扶少女上去。
　　“怕是你的脚伤有些重，上马吧。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感觉到他手搂着自己的腰，双手撑着她上马。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与男子间从不曾这般亲密接触，本有些抗拒，却无奈浑身早就没了力气，轻轻转身，便牵动全身大小伤口的刺痛。只羞红了脸，低头映着星辉，才看清楚马侧少年的面庞，剑眉星眸，戎装下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可，方才帮她之时，却又多出几缕痞色。许是哪家纨绔，深夜无趣，打猎至此。微叹了口气，罢了，若不是他好心搭救，想来这夜半深林，就算未曾有野兽袭击她；更深露重的这般寒气，也早把她噬骨。
　　“城南柳巷舒府，有劳。”
　　“舒府？”他抬头，嘴角弧度微向□□，仔细掇着对方一身装扮，饶有深意。“你是舒穆禄家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紧了紧领口的罗衫，“舒穆禄·涟熙。”说罢又迅速双手攥住马的鬃毛，尽量不让自己随着马儿的踱步上下颠簸，尽量不让自己的内心的慌张透露出来。侧目瞥过他，不自然的也打量起他的装束，腰间的龙白玉佩此时随着步伐晃动。看他一身衣着也是上等的绫罗绸缎。好奇心使然，赶忙转头抱着马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轻声啜“那你呢？”
　　“我？……呵呵，景轩！”他顿了顿，复缠了几圈手上的缰绳，抚了抚马身。给了她一个笑容，示意她安心。“博尔济吉特·景轩。”
　　“博尔济吉特！”少女吃了一惊，手松开马背，立直背转身望着他。马儿下坡，微微一个趔趄，因为吃惊忘记自己是在马上的姑娘，此时回了魂，又扑倒马儿脖子上，死死攥住，不曾松手。懦懦的放下心，“原来你也是满人。我以为你是……”
　　感觉到一束光芒望向她，撇头发现他微微的愠色，想来他也是知道他的胡思乱想了，默不作声，继续抱着马脖子的手被他微微拉开，掌心之中多了根缰绳。“满家的女儿居然不会骑马。”嗤笑了两句便又耳边开始敦敦教导“身子坐直，双脚套在马镫子上，拿好了看前面。不用怕，疾风很温顺。”
　　把身子摆正之后，发现似乎不是那么的摇晃了，渐渐掌握了马儿的秉性，握着缰绳好玩的顺顺马的鬃毛，摸摸马儿的欣长的脖颈。
　　“它叫疾风？疾风……”
　　少年看她稀奇的模样，不再言语，跟在马侧继续前行。一丛山路，听山民说此处野狼是极爱出没之地，背着弓警惕了一路，一只野足都未曾见到。看来，些许是这二人一马福分至矣，连山禽走兽都不亦打搅。不过，若有福分，怎又会让他上山打猎都遇到这般狼狈的被荆棘弄伤迷路的舒家小姐。
　　乌云下的黑林中，渐渐透了微光。抬头看，是月亮躲过了乌云遮盖，探出一轮挂于苍穹之上。一路乘月而行，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微弱月光，洒在路边，或是干枯枝丫间，或者斑驳泥潭中……

　　“小……小姐！老爷，小姐回来了” 梅儿踱步站在舒府门前，老远看到一个人影，惊慌的迎上前，又慌忙跑回府门口大喊着。渐渐的府里开始噪乱着，无数灯笼的火光串流着。
　　看他笑了笑，抱她下来。想是松了口气，轻啼了声“多谢。”抬头望向少年深邃的眸子，微然一笑。此后，便是婢子们拥上前搀扶着，左右查看，询问着伤口，着实有些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日子，这种奇特的经历……今日……忽然从包围中瞥见他，高跃着跨上马去，蹬上马镫，未及一言。许是人多手杂，碰到了掌心的伤口，心中吃咧一句，复看掌心时才想起包扎伤口的那方素色娟帕，亦是他予的，未及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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