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熙

　　安熙讨厌过年。
　　他说他讨厌鞭炮的硝烟味和噪音。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每到除夕夜的零点，他还是无比自觉地拎上家里两千响的大号鞭炮出门去放。
　　大家只当他闲着没事抱怨抱怨。因此也没人把他讨不讨厌爆竹的事情真的当件事儿。
　　只除了一个人，住在他家楼上的俞铮。

　　安熙讨厌过年。
　　但是对于他来说，比讨厌更加讨厌的是俞铮。
　　因为俞铮知道他的一个秘密——

　　“安熙哥哥会害怕鞭炮吗？”十岁的小正太俞铮拎着一小串鞭炮在十三岁的大龄正太安熙面前蹦来跳去。
　　安熙一动不动，脸色有些苍白地盯着俞铮的手，刻意摆的舒服站姿其实僵硬得不像话。但他仍旧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拽拽模样，“切，小鬼，你觉得我会怕？”男子汉当然是坚强的，不会害怕任何东西。安熙这样催眠自己。
　　“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呐，他们教我了一个超刺激的玩法，哥哥要不要看？”俞铮兴奋地睁圆了眼睛望着安熙，用另一只手里的线香点燃了鞭炮的引线，“你看你看就这样哦~”
　　长长的引线很缓慢地燃烧，俞铮用两只手指拈着这挂一百响的小鞭炮，凑到安熙眼前轻巧地一晃——引线已经接近了最末的两根爆竹。安熙很轻微地向后倾了倾，努力克制自己紧张的神色。“丢掉它，不然炸到手的话不要疼到哭着叫妈妈哟~”安熙听到自己的嘲讽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
　　俞铮得意地笑着，“才不要呢，我又不怕~”说着他后退一步，拿着鞭炮的手平伸，抵在两人中间。小小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
　　安熙死咬着嘴唇，连蹦带跳地远远离开。与此同时俞铮丢下了燃烧一小半的鞭炮。
　　小小的红色爆竹在地上炸裂，四溅。
　　安熙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掌心里一片湿滑的冰凉。他终究还是放弃了美好形象，背过身去，捂住耳朵。
　　威力并不大的爆炸声飞快地结束了。一只温暖干燥的小手拉下了安熙紧捂着耳朵的双手，“哥哥没事了。”小鬼头俞铮用另一只手揉着安熙的头发，“哥哥这么害怕鞭炮啊~”
　　安熙这才发现他居然蹲在地上，而那个又瘦又小的小鬼头俞铮正一副大人样地俯视着他，冲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原来安熙哥哥害怕是这个样子啊~我知道了~”那张笑得可爱的小脸凑近眼圈泛红的安熙，“哥哥不想别人知道的吧？”

　　那之后安熙最喜欢的跟屁虫俞铮变成了安熙最讨厌的捣蛋鬼俞铮。
　　他总是在所有可以和安熙单独说话的时候，提起安熙害怕鞭炮的事情，然后以此胁迫安熙帮他跑腿买东西——“安熙，去帮我买新出炉的蛋挞，要热的哦~不然……”他甚至都不再称安熙为哥哥，这让安熙有点抓狂。
　　他也总在除夕夜安熙出门放鞭炮的时候把自家的鞭炮从二楼的窗口探出来，用未点燃的长长鞭炮骚扰安熙的头顶。直到安熙匆匆丢下点好鞭炮躲进门洞里，他才会把自家鞭炮拉回来点着。

　　俞铮关于鞭炮的恶作剧就这么年复一年的例行公事，直到安熙终于去了外地上大学。
　　每周都有那么一两次的语言威胁终于不复存在，而一年一度的鞭炮骚扰——
　　安熙坚信俞铮没那么好心。

　　终于又是一年除夕。
　　安熙窝在沙发里，表情凝定地看着春晚的主持人们开始献上全国各地的春联。窗外已经零零散散地响起鞭炮的声响。零点就要到了。
　　“小熙，去把炮放了。”爷爷了呵呵地说，父亲已经把鞭炮和打火机放在了玄关。
　　安熙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麻烦，却还是穿上外套和鞋子，抄了家伙出门。

　　果然一挂鞭炮晃晃悠悠触到了安熙的头顶。
　　安熙无奈地抬头看上去。那小子依旧是爬出来小半个身子，用长木棍挑着那挂鞭晃来晃去，模糊的身影看上去和一学期前见到的似乎没什么变化。
　　没长进的家伙。安熙叹了口气。
　　突然头顶那挂鞭炮就这么直直掉了下来。安熙向旁边猛地一闪，堪堪躲开了掉下来的木棍，“搞什么啊这小子？连挂鞭都拿不稳当。”安熙不满地咕哝着，点燃了手里的鞭炮。

　　他直至今日依旧害怕着鞭炮爆炸的模样，但是对于放炮他已经熟练到有些麻木了。鞭炮在长长的挑棍另一端热闹地爆破着，只要个这只一根挑棍的距离，一切就都是安全的。
　　安熙看看地上盘绕着的那一挂鞭炮，那小子还不下来吗？他想着，等他下来一定要好好嘲笑他，这么大人了，连挂鞭都拿不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安熙想着，嘴角挑起一个他并没察觉的微笑。

　　他很开心地计划着对俞铮的嘲讽，直到一个飞溅而来的爆竹打断了他的出神。
　　那枚小小的爆竹不知为何脱离了编制，向着安熙的方向飞过来，爆炸。一片尚未熄灭的红纸片掉在他拇指上，有一点几不可查的灼痛。
　　安熙一惊，反射性地放开了挑杆。
　　大半挂鞭炮摔落在地上，因为爆炸的反作用力四面溅开，火光和爆响四溢开来，时不时落在安熙脚边。
　　安熙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地大步后退，一股恐惧的冰冷气息瞬间将他浸了个透心凉。
　　退回门洞里去，快点快点快点。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这么快步后退着。
　　然后他撞到一个很温暖的东西。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扳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带他走进灯光昏暗闪烁的门洞里。接着那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全起来，就像被温热的水包围着，没有真实感。
　　是俞铮。十五岁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和他相若的身高和厚实的肩膀。其实也有些变化不是吗？他借着闪烁的灯光勉强辨认少年的轮廓。

　　爆炸声终于结束了，俞铮却没有放开手。“没事了安熙，我在。”经过变声期后开始低沉和沙哑的声音通过虚掩的手传进安熙的耳朵，“闭上眼睛。”
　　又一阵爆竹声从外面传来，走道里垂死挣扎的老旧灯泡终于受了惊动似地完全熄灭。俞铮的手再次捂紧，鞭炮声也因此模糊遥远起来。安熙感觉很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之后，有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落在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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