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如暗纱月如雪

　　相别十年

　　一辆檐顶镶有金边的华丽马车自东街疾驰而来，马蹄之后扬起道道灰尘，在十人多宽的道路上，似烟雾弥漫。
　　街道上的众人纷纷捂起口鼻，即使有几个忍不住想要起来跳骂的，也被周边的路人劝闭了嘴。
　　因为那是从王宫来的马车，并携有王徽。

　　马车停在竹屋前，屋后一片竹林摇曳身躯，清香弥漫，细高的青竹一排排靠在一起，风过留下“沙沙”声响。平日里屋内的主人就整日聆听这宁谧竹林里的唯一声响，也不曾感到寂寞。日光透过缝隙而来，宛若斜斜的涟漪，又似神灵的降临。
　　竹屋的主人，很会享受这天时地利的幽僻之地。
　　“雪大人。”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轻轻敲了敲竹屋的门。
　　片刻，屋内有人回应。
　　门徐徐开来，车夫微躬身子，一个白衣男子立于门内，衣冠整洁，面无漪澜，见到门外的华丽马车并不讶异，反倒习以为常地顺着车夫指意徐步走上马车。
　　马车里满是浓郁的熏香，偌大车内放置了一张窄榻，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小桌小椅凌乱无秩地摆放，能放东西的地方，几乎都放有几个盛有酒的杯子。
　　一个年轻的男子半躺在床榻上，一手握住酒杯，一手拿着折扇，慵懒之意举手投足。白衣男子探身进来，迎面扑鼻一股混杂酒味的熏香，双眉微蹙，却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面无表情。
　　“不要见怪，还未来得及收拾，王上就命我来找你了。”年轻男子眼帘微低，用懒懒的语气说道，他并没有看来人的眼睛，只是优雅地啜了口酒。
　　“我不介意，我只是不喜欢大人的熏香。”马车宽而不高，白衣男子弓着身子找了张木椅坐下。
　　“看来我又弄错了你和李将军的熏香喜好。”年轻男子笑道。
　　“大人是忘了我不喜欢熏香，”白衣男子淡淡补充道，“我向来喜欢青草味。”
　　“青草味？”年轻男人疑惑，“乡村里到处充斥着这不值钱的气味，你大可去那寻找。普通人倒贴也不要，你却以此为乐，你的品位，真不像个世家公子。”
　　“是么。”白衣男子眼里滑过一丝不知名的色彩，随即又化为淡然。
　　“哦，差点忘了正事。”年轻男子略微坐直，从身侧掏出一把带鞘的长剑，鞘身通体血红，似有血流淌而过，约莫二尺左右，剑柄朴实无华，与华丽的剑鞘鲜明对比，差别甚大。
　　“无名之剑‘残阳如血’？”白衣男子轻声问道，语气中多了一丝诧异。
　　“嗯。这原来是一把从王陵中偷出来的‘不洁之剑’，在民间流传过一段时日，后又被人带回王宫。王上很是喜欢，把它奉为‘圣战之剑’。但它在民间的那段日子里，人们都叫它‘残阳如血’。”
　　“我听过的。一把邪然之剑被奉为圣物。”
　　年轻男人笑道：“只要王上喜欢，邪物即为圣物，不足为奇。”
　　“王上的意思是——”白衣男子一顿，刺眼的光闪入他眼帘。
　　“残阳如血”徐徐出鞘，二尺长的剑身笔直如峰，两翼平整光滑，没有刻痕与磨痕，是一把看起来相当新的剑。待剑整个出鞘，凌厉的剑锋蓦然让人窒息……打磨的人把剑锋很长一截都削尖了，让人看着，不由得想象它刺入人体皮肉之中时，如何寒冷剔骨。
　　“试过了，吹毛断发，只是没用它杀过人，”年轻人扬起嘴角，道“别那么开门见山，先看看这把剑，剑尖凌厉，却是凶狠中的致命弱点。如果刺进人的骨头，你会拔不出它。”
　　白衣男子微叹：“我不需要用剑刺进骨头，我只要割破敌人的喉咙就足够了。王上是要以它来交换什么呢”
　　“迫不及待啦？雪暮，你是做大事的人。即使不交换什么，这把剑，王上还是会赐给你的。”年轻男子温言道，纤纤手指斟上一杯酒，只斟上了一杯。
　　雪暮素来不喝酒，这个习惯又在世家公子里自成一派。
　　“做大事的人，不会像我一般胸无大志。”
　　“噹！”——
　　剑刃碰撞之声传到了马车之外，马儿闻声惊嘶，车夫一勒，它们也只能原地动了动蹄子。
　　马车中的一幕，则是年轻男子手执“残阳如血”刺向雪暮胸膛，雪暮侧身拔剑相抵，挡住了这激来一剑。如雪暮再慢半分，则被通身刺穿，血溅当场。
　　抵住“残阳如血”的剑，也算得上是一把上好的剑，在这凌厉一击之下竟留下了一道刻痕，可见名剑剑刃之锋利，非同一般。
　　“因性命受外来之敌威胁，被逼保家卫国。此等世态之下，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站起来反抗，何况你，雪暮！”
　　年轻男人顺势收剑，插入剑鞘，抛向雪暮。
　　不等雪暮回答，他继而说道：“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后援，担当得起‘强大’二字的，如今也只有机关之城墨家。墨家机关术历来了得，上百年独霸一方，十几年前墨家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直到近几年来才恢复元气，此时，正是收纳他们的时候。
　　“而今，墨家就是等待着伯乐的千里马，他们必会欢迎你的到来。”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亲自去，惠大人？”
　　惠风细细啜了口酒，嘴角勾起一个意味复杂的微笑：“因为我不想跟你抢。你一定会去的，因为那里有你寻觅十年的人。”
　　——寻觅十年。
　　雪暮一愣，仿佛尘封的记忆被突然唤醒。混杂青草味的房屋打开一扇门，门里一个长得如琉璃一般易碎而漂亮的少年，他嘴角高高扬起，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十分可爱，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对和他一样的小小的雪暮说道：“子霜，我们去偷隔壁大叔的鱼竿钓鱼去！”
　　即使衣服上补缀着材质且颜色不同的布，即使发髻上沾上了稻草屑，那昔日温情的笑容还是让人心里浮起阵阵温暖。
　　“你还记得莫如故么？他现在的名字，叫墨曲月。”惠风略含惆怅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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