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风淫雨

　　正午，天际无云，日头毒辣的悬在当空。
　　风里刀快速的眨了下眼，汗珠顺着眼眶滑下，他抬起手背埋头胡乱的蹭了一把。
　　呃……
　　奶奶的，还是给汗辣着了眼。
　　“唉，爷为你修补房子，爷为你劈柴，爷给你端药送饭，爷当你是朵花，爷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遇见你---爷还你的债来了！”风里刀骂骂咧咧的眯眼看了看天空，白晃晃的日晕刺眼极了。四季如春的花药谷今个儿也中邪了似的，燥热的不像话。
　　扬起斧头，风里刀拿木块撒气，他劈，劈，劈死那个带衰他的阉人雨、化、田。
　　坊间流言四起，风传雨化田被隐世的药王后人救去。西厂那群比鬼机灵的贼阉们四处搜罗，秘传万贵妃下令调动亲军二十六卫，势将天下翻个遍。
　　花药谷虽隐于世间，可要找出它的所在只是个时间问题。
　　雨化田无心留在花药谷，不见得花仔婆婆想留他。想留雨化田的其实只有风里刀一人。
　　仔婆婆拄着玉拐出了北厢房，站在木梯上看着风里刀黝黑的脊背。他的身子偏瘦，手臂扬起落下，肋间几根骨条清晰可见。仔婆婆暗叹一声，心底深处涌出一丝疼爱。当年倒在花药谷前的孱弱的小孩子，面黄肌瘦，奄奄一息，饿的皮包骨头。
　　花仔婆婆收留风里刀，给了他一个避风遮雨的地方。仔婆婆的一口清粥喂活了风里刀，小小的人儿醒了以后，默不言声的叩了几叩，依样学着她们上山采药，晒药，捣药。凌晨天黑着，鸡未打鸣，风里刀瘦小的身影一步三晃的提着新打的泉水灌满水缸。
　　花婆婆生性不喜花药谷多出来的小人儿。她介意小男孩长大，花药谷的禁忌不允许男人踏入谷中。遑论在花药谷养大个男人。仔婆婆记忆犹新，风里刀缩成小小的一团，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清瘦的两颊煞白的小脸，就剩一双黑多白少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惊恐和无辜的眼神向她们乞求一条活路。
　　大旱之灾，荒了的田地收不上一颗粮食。风里刀出了花药谷，他，饿不死也得成为饥民果腹的食物。
　　仔婆婆心生恻隐，逆了花婆婆的意。留下的风里刀自此更勤快了。他能活下来，凭的是杂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仔婆婆又叹了声气，注定风里刀和花药谷无缘。他带回了个祸根犹不自知。
　　请神容易送神难，雨化田不像好相与的善茬，送他走得让他自动离开，硬撵？动起手来吃亏的恐怕是花药谷的正主。
　　风里刀捆好最后一捆木柴，他干起活来那叫一个妥帖、仔细。仔婆婆满意的点点头，漾开一个诡诈的笑容。“这么快就干完活啦？刀工不错嘛。劈柴劈的像模像样，仔婆婆都舍不得用这些木柴烧火了。”
　　风里刀咧开嘴，累的像条土狗吐着舌头。十捆柴，他劈了十捆柴！闹着玩的吗？大太阳炙烤着，浑身上下火燎了一样，晒脱了层皮的疼！仔婆婆心够狠的啊，暗示他去烧饭也不等他喘匀了气。
　　风里刀挑起一边的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盯的眼神渐渐败于仔婆婆的淫威之下。他垂下头，自鼻腔喷出一声闷气。“我去烧饭。”
　　“乖。花婆婆的饭你预备上，丰盛一点。”
　　“花婆婆要回来了？”风里刀顿住，惊吓有余。
　　“大概是。晌午之前花婆婆应该能回来。”
　　“怎么不早说！完了完了……我去打两只山鸡，杀只羊，哦，哦，还没割草喂羊！花婆婆交代的药草我也没捣成药呢……”风里刀左右不是急的乱转。仔婆婆一拐子敲在他脑袋上，花婆婆回来至于吓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镇、定、点。”
　　风里刀愣住了，‘扑、扑’跳的小心脏蹦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的紧张，听到花婆婆要回来的消息紧张莫名。花婆婆---始终令他不安。
　　如果一个人常常处于不安定的环境里，生杀大权握在他人手中，寄人篱下又得看人脸色的活着，生恐做错事而无家可归。那么风里刀的局促不安，他对花婆婆的敬畏就不难理解了。
　　雨化田口干舌燥，微拧着眉，听到一声：狗贼，纳命来。雨化田警醒的盯着提剑而立的蒙面男人。西厂近卫森严，怎么会让刺客轻巧闯入。
　　剑指封喉，死到临头的雨化田忽然抿起唇角，轻轻昂起风华绝伦的眼梢，不屑的冷嗤。
　　男人握剑的手不禁颤抖一下，慌了神似的质问道：“阉狗，你笑什么？”
　　雨化田唇角的笑意展开了些，无视架在脖子前的冒着幽蓝寒光的剑尖。他笑，是因为来人太蠢，不晓得闯入西厂禁地的后果。他笑，是因为来人不自量力，妄图取他的性命。
　　“你能毫发无伤的闯进来，提醒了本座，西厂的防范有待加强。”雨化田悠然自若的样子，令人心神一悸。他说话的声音醇厚悦耳，如山间的清流穿过罅隙，带着死亡的鸣音，字字诛心。
　　“哼，你以为西厂固若金汤，无人能进吗？狗贼，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我要为给你这个奸人谗害的杨大人报仇雪恨。”
　　雨化田背手而立，宽大的袍袖掩去了细微的动作。玉一般的手指捻着兰花宛然翻转。杨大人？哪一个杨大人？他不记得曾有个忠良姓杨、死在他的手中。
　　……糟糕！雨化田眼光凝滞，他的内功……为什么好像封住一般，丹田一股寒气蹿升，血流上涌，雨化田喉结一动，闭紧了双唇，生生将口中的腥甜硬逼了回去。
　　来人见雨化田俊脸乍白，得乐势般的嘲笑道：“狗贼，你为人心狠手辣，平日胡作非为，老天爷看你不顺眼，人间天道犹在，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你仗着武艺高强横行无忌，殊不知你身边早有人弃暗投明，在你的房中燃了癸香，哈哈，你暗自提气犹如自裁。天助我也。你大限将至，受死吧。”
　　雨化田心中一凛，一闪念间，寒气逼人的剑光直指他的要害而来。雨化田不是畏死之徒，但乖乖待宰……哼，要看取他性命的人能否胜过他的拳脚功夫了。
　　雨化田的衣袂徒然抖开，缠住了剑身，金丝织成的官衣结实异常，剑穿不透。那人力图抽出剑来，他抬腿飞踢，雨化田轻松闪过，转身间长腿横扫踹中那人小腹。
　　来人痛哼一声，跪倒在地。霎时间上风已被雨化田占尽。
　　雨化田一击得手，出招更为狠厉，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因为内功被封受到了牵连，癸香？内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思急转，寒芒激射，剑身穿透来人的心口，那人未及反应便已没了机会。“本座送你归西。”雨化田冷然看着尸体，他走到近旁，蹲身查探那人的脉息。
　　“督主，您没事吧？”门外听到动静赶来的谭鲁子屏息敲了敲门。
　　雨化田抬头，身下那人忽然扬起一把粉末，雨化田眼疾手快护住了面门，捏断了那人的喉咙。下三滥的手段一看就不是正人君子之为。吸入极少粉末的雨化田心中一疼，暗叫不妙。喉咙一甜涌出大口的鲜血。他的身子软了下去，正好被破门而入的谭鲁子扶住。
　　“督主？”
　　雨化田闭眸不语。脸色青白一片，中毒已深。
　　谭鲁子探了探雨化田细若游丝的鼻息，眼底闪过一抹狡色。右拇指拨开剑鞘，‘嘶—’剑身出鞘的轻微响声没有惊动昏过去的雨化田，谭鲁子阴谋得逞的拔剑，只消在雨化田脖子上抹一下，锋利的刀刃就能让他血溅三尺。
　　谭鲁子无声的说道：“雨化田你也有今天，哼。”他的笑容很快僵住，这……不可能！腹部钝痛传来，他伸手一摸，黏腻稠热的浓血汩汩冒出。谭鲁子眼里的得意迅速被恐惧湮没，“你……不是中毒了吗？”
　　雨化田推开了谭鲁子，像是响应他的说法似的唇角泌出一丝殷红。“本座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本座？”
　　谭鲁子吸气少，出气多。他瞪着死鱼眼，含混不清的说道：“你……才是西厂的---叛徒……”
　　他倒地而死。眼睛依旧睁着，瞪着雨化田。
　　雨化田大惊失色，一身冷汗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好奇怪的梦。
　　雨化田感觉不适，出过汗的身体像是浸在冷水中，四肢冰凉，热力自体内流失。他的状况似乎比昏倒之前更坏，力不从心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雨化田挣扎着下了床，脚一沾地，虚软的滑坐在地上。他……竟然站不起来？
　　雨化田口中苦涩，心绪不宁。徒然使不出内功，现在连捻死蚂蚁的力气也没了。雨化田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迫使自己冷静。眼神不经意扫到地板修补处的新木板。……对了，他记起风里刀带他到这个什么药王后人的鬼地方，说医治他却下毒害他。
　　雨化田撸起袖子，手腕内侧的青筋暴起，他切住自己的脉搏，内息紊乱，虚火旺盛，好像有两种毒性一文一武的撕扯他的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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