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青涩

　　阳光。草滋含露。
　　昨夜风雨，来去匆匆。如风疏竹，如雁掠寒潭。天静穆，昨日今朝，浮光掠影。但空。
　　风雨洗过的天空，净得无一迹残云。若昨夜的梦。
　　祁梦羽醒来的时候，只剩头痛。寻不回昨夜的梦。
　　梦好像真实，不似文字。不想！有风清泠，竟进私梦。洗过的梦，便只……。青竹渌酒、寒星雨梦、风花雪月、剑客兴诗。再不关人事，再不解风情。
　　剑。让他沉醉！——在那个童话。
　　他努力，让心思精致。却再不敢轻易下笔。
　　一下午的时光，没着没落。故事没了头绪，心思也懒了。他还是落在现实之中了。依旧是空乏、闲闷！天空着，窗前狭窄的巷子也空。门前芭蕉，昨夜曾听雨？凝滞的露水干后，又可还记得？……

　　闲暇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卖茶的老人。或许他卖的竟是时间，可你无从买，只能是一起消耗。
　　老人的闲逸、悠然，怡人心怀，却不是他所向往的。或许他终究会有一天开始欣羡，却一定不是现在。这是一个时令！就像老人的悠然，闲漫必非昨日，只应今朝。
　　只是他来到纵闲茶店门前的时候，门依旧未开，只是挂着转让牌，昨夜在黑暗中隐没着的。风吹过的时候，木牌显出沉重。他才想起上一次来这已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与老人的交情，或许正如茶水。一杯尽后，遗着淡淡的感伤。他们不多言谈，只是下棋。老人每天也仅下一局，或因精力，或因意趣。老人的棋步闲漫像他的、现在的生活。
　　老人的……
　　“小祁，是想买房还是下棋？”
　　“啊？”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淡淡的回笑着。
　　老人的脸庞，依旧清朗。含笑的态度，涵蓄着精力。祁梦羽走近前去。
　　“嘿嘿，再给你介绍个下棋的好去处！”老人引着他便向着西首的路口走去。

　　该是离了城区。道路变得窄了，水泥地远远抛在脑后。先是闻见一阵裹挟着泥地草木芬芳的风的气息，然后绿了天地。
　　大地有了弧度，草木有了层次。阳光挥挥洒洒，因风，于叶间流光溢彩，田野绿的翠郁，淋淋漓漓。
　　老人的步伐沉稳。风钻进衣衫，鼓胀瘦削的背影；颈项挺拔，脑后飘几缕白发，轻扬、孤寂。齐肩的草叶儿，迎风勾搭，也不怕擎枝的葵花笑话；一张脸紧对着它，都忘了向着阳光长大。
　　祁梦羽顿觉烦郁之感烟消云散。骋目四野，翠郁陡转斑斓，红、白、蓝、紫色的花儿，星星点点缀满旷阔起伏的草地；纵横错织的土埂，方方块块整整齐齐的茶田，间或槐、杨、榕、樟植荫其间。好一阵的爽心悦目。
　　蓦然。高低起伏的土丘之后，现出一个精致的白屋。后面又是一大片的茶园，漫溢着特有的香味儿，馥郁，直沁人心脾。
　　“怎么样，可是个好的所在！”老人态度温和，举止儒雅。风度于一举手一投足间怡人心怀。恰当着天空下的草地，草木掩映的白屋，清新的茶园，左首清溪远逝。
　　右边。右边一个一亩见方的池塘，满塘的莲花。
　　祁梦羽早已心醉神驰。

　　这里只是一个人的天地，老人独居。想到这，这般的美丽也不免令人惆怅！可似乎喧闹会厄杀生机，这番蓬勃，让人欣慰！
　　屋子简洁，不失雅致。厅中只一几，几上一副茶具，当是陶瓷，现着古木的色泽；两个竹凳；一窗，竹帘；一地，竹席。两旁延展开来两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卧室。
　　一个人的时候，需要的实在不多。
　　“想喝什么茶？”老人的语气颇为正式，尤似茶馆里的茶博士，惯常的招待。
　　“没，没怎么分别过。”只是想像着茶香弥漫，气定神闲的悠然，才去尝试。可到现在也品不出茶的高低，更不用说去分辨其中的特色。此刻方觉有些窘迫，脚下无以止步。
　　“就坐着吧，这茶当然还是，还是我这个茶博士来招待了。”“哈哈”老人笑笑，搭住祁梦羽的肩：“不懂！也没关系，不过，我可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喝得多了，自然会有分别；喝得腻了，就会挑剔。”
　　老人自然不是要跟他做个茶友！没必要去谈论茶，棋也不会。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很安静，安静地便像溶化进水里的茶叶，透着苦涩。
　　少年！少年如原野上蓬勃的草。——对或者不对。
　　生的姿态，总是没有定妆。
　　老人自己好像经历过许多，又似乎遗失的更多。而他，还未可知。如这般少年时，老人是长着翅膀的风。当风——命运或者伙伴——止住的时候，他便自己鼓翼。他一直在奔跑，为着所向往的神秘；只因美丽而止步。山水间有神秘的微笑，梦里无端勾勒着线条。
　　命运的牵引。梦幻般的神秘！依旧是神秘！总会是神秘！总也只会是神秘！好像肯定存在着的，只有神秘。如上帝，上帝的梦，梦里的落花、流水，流水、天涯。
　　老人暗自思忖。‘自己本来尚不明方向，不过是走过一条路，目的尚不清楚，去做指向牌，未免……。’不禁哂然一笑。
　　况且，相识只因孤独！相伴即是缘。
　　“下一盘棋吧！”茶水沏好后，老人拿出了棋盘。
　　“到后面茶园里去吧？”还是那勇气？还是那冒失？得到老人的同意，他便搬起了茶几。
　　老人只是奇怪。似乎还未听说他有过要求。在纵闲茶店里，他的时间好像永远撰在别人的手中。老人一个下午是只与他下一局棋的，然而，他却总是一下午地坐在那儿接受着别人的要求。停局的也不会是他。
　　其实，早能从他的眼中看见疲惫。他本不是个棋迷！老人也不是。

　　夕阳，风淡。
　　茶香盘旋，绿意如海，静谧无声。
　　茶园边榕树下，打破宁静的是祁梦羽。
　　“您怎么不做了！”
　　“累了！”老人顿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棋步。‘叭’老人落了棋子。 “不过你要没地方去，这里欢迎！”
　　“那当初，为什么会做呢？”他问的好像是他自己。如果，会有一天，他要放弃的时候，他会如何面对当初的决定呢！尽管他还不曾有所决定！‘你将来想干什么？’是句人们常常的问话。他却似隐痛难言。想起来，他从来也不曾决然回答过这个问题。他心中实在没有答案。他越是谨慎的选择，越是没有选择。他甚至不想选择。他还想到如果没有选择，那么将来无论多么难堪，他有了推脱的理由，好像一切与他无关，天意如此！
　　——没有选择，也是选择；将来无论多么难堪？多么幸福，也与他无关！
　　他的生命与他无关！祁梦羽不禁悲从中来。
　　“忘了”老人笑笑。“或许当初觉得会是有个迫切的理由，现在却觉轻淡，早已忘怀。”
　　“那，您年轻时，干的是什么呢？”他决心想要问个明白。
　　“唔……”干过什么，像是有些印象；干的是什么，却是一片茫然。老人在想，人这一生到底该干些什么，才能不至于被这个问题问得怅惘！太多的遗忘，只还记得追逐，却因追逐而迷惑！
　　“你呢？你想干些什么？”
　　“啊——”
　　“你不知道！所以问我？”
　　祁梦羽点点头，显得认真。
　　“如果思考也算正事，那我，也许这一生也不过只是在想着到底去干什么。”
　　“现在也找不到答案？”祁梦羽眼神空洞，望向绿色褪尽的远处，迷幻的天的极致！
　　“未必没有答案，只是问题不在了！”
　　老人没有必要再寻觅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早已经缠绕上少年的心头！当少年变成老人，它会离去！
　　“就像是一条路……。不！无论是一条路还是丛生的草莽；向着……，也没有方向；只须迈步，或者就站着。都是答案，……”老人思绪凌乱，语调断续、纠结。他好像只是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一些什么是或者不是，对或者不对，可以或者不可以的选择、信仰。却不敢肯定，或者否定什么。
　　这一生，只是让他越来越清楚的明白他的视界比之真正的世界实在不过冰山一角。选择也不过：
　　——走吧，或者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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