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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寒露的世界
“寒露姐姐,起床了!”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夹杂着喊叫声在卧室门外响起。秦寒露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转头看见了昨晚熬得太晚,没有回自己卧室的夏历,才明白这里是夏家给自己提供的栖身之所。下床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身正装的夏天。
“你这是干嘛?要去参加舞会啊?”寒露好奇地问。
“上学啊!”夏天看起来有些兴奋,“快点吧,寒露姐,千万别迟到!”
秦寒露瞪大眼睛,“不是吧,我六点钟的闹钟还没响呢!弟弟,你是不是看错时间……”
被床上扔过来的一只枕头打断了她的后半句话,“夏天,你神经病啊,这刚五点半!”夏历怒气冲冲地喊。
“嘿嘿……”,夏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不是怕寒露姐姐迟到嘛!你这种后进生才不会担心迟到的问题呢!”说完将门关上了,同时也避开了夏历又扔下来的另一只枕头。
秦寒露耸耸肩,无奈地说:“我起床了,你再睡会还是……”
“七点叫我!”夏历蒙上被子,翻了个身。
黑色的奔驰车停在莲静高中门口的时候引来了不少学生的围观,从车上下来的秦寒露在众人的目光下浑身不自在。她也算得上是这所中学里的风云人物,无论是从外貌,还是学习,亦或是才能上,但是眼前这些目光里羡慕、欣赏甚至是嫉妒的成分都不复存在了,更多的是审视、猜测,还有不屑。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用力地握了握,寒露笑笑,充满感激。
“寒露,夏历家好不好啊?”有同学问得不怀好意。
寒露深呼吸,最后扬起头来:“好!历历全家人都很好,对我也好!”
“别理她们,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婆。”夏历拉着她走进教室,故意抬高声调说:“我就是喜欢寒露住在我家里,只是寒露自己哦!那些什么阿猫阿狗想去我还不让呢……”
寒露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汹涌澎湃的感激之情哽在咽喉处,似乎必须要向夏历表达些什么,但是这份情谊又实在太重,说感谢显得太过轻飘。她攥紧了拳头,暗自下定决心,要用未来人生的后几十年来慢慢偿还。
周末对于秦寒露来说才算得上是属于自己的一天,她可以暂时抛开夏家的背景,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中来。一大早,她换好运动装,背上简单的洗漱用具,跟夏家二老打过招呼,往车站走去。
车站的位置距离夏家所在的别墅区步行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这一点不难理解——能够在这里买得起房子的人,乘坐公共交通的工具的可能性很小。寒露喜欢这样的独行,可以理理自己的思绪,想想那些平日来不及去想问题。
虽然已近初夏,但公墓里依然满目凋零,墓碑林立,到处都是冰冷。在陵园一角的位置上,秦寒露停了下来,目光在那方墓地流转,泪水盈溢眼眶。
“慈母韩秀英之墓”——墓碑是新立的,就在几个月前,秦寒露亲手把母亲的骨灰埋进这里。她弯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上面的黑白照片。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清晰得仿佛昨天,但一睁眼依然是阴阳两隔。
“妈,我想你了……”话一出口,便已哽咽。
母亲在自己的记忆里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她温柔、美丽、勤劳、善良,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家默默付出,贫寒、疾苦也没有想过要抛弃丈夫、孩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隐忍才造成了她今天的悲剧,以至于在她遭受到自己丈夫的致命一击时,吭都没有吭一声。其实,她可以自私一点,带上自己和姐姐离家出走,离开那个根本不值得为之停留的男人,那么她和姐姐的人生也不会如此吧。
“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当自己忍不住把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带着些无奈苦涩地笑笑,说,“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想那样。”爱情?!如果说爱变成了伤害他人或者自己的理由,那么它根本就是避之不及的瘟疫。
秦寒露越来越觉得自己病了,她沉浸在这样的哀怨情绪里,乐此不疲,比躺在夏家的席梦思床上还舒服,从清晨直到下午,时间竟然一晃而过。
“我该走了,妈妈。”她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晃,闭着眼睛平静了很久,“下周我再来看你,你等我……”步履沉重的离开,前往下一目的地。
“白云精神病院”座落于城郊的一个小镇上,周边的居民不多,再加上树林繁茂高大,显得压抑沉闷。秦寒露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保安们的眼光带着探寻和疑惑。
她低头进了值班医生办公室,怯怯诺诺地问道:“张医生在吗?”
“哦!”埋头电脑屏幕的白大褂站了起来,审视着秦寒露道,“是谷雨的妹妹对吧?叫……寒露?”
寒露点头,微微鞠躬:“张医生,我来看看姐姐。她最近……情况还好吗?”
“嗯……”白大褂推推鼻梁上的眼睛,踌躇着,“她还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好像还是活在儿时的记忆里。而且,很害怕红色和金属光泽的东西,看到后会突然发狂,需要使用镇定药物才能平静下来。其实……她不算是具有攻击性的病人,不用非在医院接受治疗。”张医生说得小心,谷雨已经崩溃了,他害怕自己无意中的哪句话会成为压垮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寒露为难地皱皱眉头:“谢谢张医生的关照。可是……我恐怕没有办法把姐姐接出去,你知道……”
“哦,你别误会,我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年轻的医生苦笑着摇头,“看我还是不太会说话。其实……我的意思是……就是说,你不用太过担心,她的情况算是比较稳定,不要让她再受刺激,小心静养就可以。我知道你现在有困难,所以我这边……医院这边可以照顾她……费用……你……”他觉得秦寒露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解释,不过解释的结果好像是更乱了。
“张医生,医疗费用这方面,我会尽快准备好的……我下次就……”秦寒露打断他。
张医生急得脸都红了,他摆着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钱这方面你也不用着急,你的情况我跟院里打过招呼了,大家都体谅你们姐妹的难处,并没有催你交费。哎呀,我说明白了吗?我愿意照顾谷雨,也愿意在帮你们解决部门费用的问题。”
秦寒露抬头,目光第一次停留在他脸上,那一脸的真诚是骗不了人的,但是这份真诚下面的同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半晌说道:“谢谢你,不过……我不能。下次……我下次一定把钱带过来……”
“唉……”张医生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给院里打过报告,院方同意你延期付款,同时他们也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他的样子有些为难。
“什么建议?”寒露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就是……你在节假日里来这里做护工,然后费用从你的工资里扣除。”毕竟这里是精神病院,来这里当护工是需要胆量的。
“好呀!”
“不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屋子里面的两个人都好奇地望向门口。一个孩子闪身进来,义愤填膺地喊道:“你们怎么能够雇佣童工!”
“夏天?!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寒露吃惊地问。
夏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着她的手来回摆动:“寒露姐,你一定不要答应他!到这里工作多辛苦啊,你现在是高二啊,功课多重要,关系到高考啊!!”
寒露笑着摸摸他的头,转身对张医生说:“你跟院长说一声,我同意了,今天就可以签合同。我先去看看我姐姐。”
“喂……”夏天还想再反对,嘴巴被一只手捂住,人也被扯出了办公室。
“你怎么搞的?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秦寒露脸色不太好,她知道自己深陷夏姓全家的同情和怜悯中,但是自己的情况被这么赤裸裸地铺开,还是非常难堪,即使夏天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我……我……跟着你一天了……”夏天小声的嘟囔。
“什么?!”秦寒露觉得浑身无力。本来她还在期待他是在路上偶然看见她,然后尾随到了这里,却原来从早晨出门到现在,一直被这个小家伙跟着,“你没事吧?!叔叔阿姨知道吗?天哪!谁让你这么做的?夏历她担心我?”
“不是啊……”小家伙仰着头,“姐姐……我只是关心姐姐……你别担心,我不会跟他们说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他们不知道?”寒露舒了口气,“那你一定不能跟他们说,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还有……没有下次……”
点着头的小脑袋马上摇得像拨浪鼓,“姐姐,让我跟你来吧。刚才在公墓那里,我看姐姐在那里伤心,我可心疼了……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寒露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是心疼吗?”
“我知道!就是……这里,”他小手指头戳向左胸心脏的位置,“我这里疼,真的快要疼死了!”
“你心绞痛吧你……”寒露真的无奈了。
“姐姐,你不要来上班,我把压岁钱都给你!”他继续说。
“想跟着来就不许阻止我!”寒露瞪起了眼睛。
“姐姐?!”小家伙高兴得跳了起来,“你是让我跟你一起来喽?噢——”他一蹦老高,幸好寒露及时按住他捏上他的嘴。
病房里,新剪过头发的秦谷雨坐在床边满脸探寻地看着夏天,苍白的手在他柔软地头发上轻轻拂过,可能因为手感不错,缓慢地咧开了嘴巴,呵呵地笑出声音。
“她很喜欢他……”张医生轻声说,“哦,对了,上次她突然发作的时候,使劲拉头发后,我提议给剪的。挺好看的,是吧?”
“很好看,谢谢你。”寒露点点头。
“嗯,你们聊聊吧,我先去忙了。”
送走了张医生,寒露走过来靠着谷雨坐下。拉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摩挲着,未开口眼眶先红了:“姐姐,这是我同学的弟弟,我现在就住在他们家里。他们对我都很好,真的。对不起姐姐,我没法把你接出去,我没法面对那个家……我知道你更不想回去……”
谷雨生在春天,性格一如春天,温润的,生机盎然的。爸爸喝醉后回家,寒露会缩在床上吓得发抖,姐姐肯定会轻拍着她,曼声细语地安慰;妈妈每次伤心落泪,寒露陪着哀愁痛苦,姐姐必然笑着鼓励……可是现在的她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彷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寒露看着她心里犹如刀割一般。
“如果……如果那天先回家的是我,也许我们的位置会调换过来吧?”寒露更像是自言自语,“唉……其实,这样也好。你之前承受得太多了,现在换我来扛过去。”她不知道那天下班回家的谷雨看到了什么,但能让自己一向坚强的姐姐变成这样,一定会是触目惊心。谷雨忽然把头靠在寒露的肩上,笑得像个孩子。
回去的路上秦寒露一语不发,夏天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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