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胭脂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是想来叙旧的？如今两人身份非常，若真是来叙旧，又怎会轻易开口要礼物？

　　见胭脂没有反对，郕王继续道：“本王希望，贵妃娘娘能来本王的登基大典。”说完郕王便走出了寝宫。

　　胭脂看着郕王的背影，只觉愣然。八年前，那个才将满十二岁的少年，还只是个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孩子，如今，却成了步步心机连她也要算计的王者。

　　八年前，不过一次偶遇，她便每日教他下棋。每次他解开一个棋局，她便会给他一个奖励，有时候是彩色面人，有时候是街边的糖葫芦。

　　她不知他是被权势排挤的王爷，他亦不知她是皇上即将纳入后宫的嫔妃。

　　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在街头闹市，不过是随时会牵着手飞奔的孩子。

　　今日那局玲珑燕，其实是当年她随意给他胡诌的棋局。不曾想，他竟记到现在。当年留下这未解的玲珑燕，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依稀记得是，好好下棋，姐姐一会儿就回来。谁知这一会儿，便是八年。

　　正统十四年，九月五日。

　　酉时的永安宫暮色轻薄，掌灯宫女行走在宫殿的门廊间，悉心地将灯笼悬挂，虽人影来回，却自有一番宁静光景。

　　“皇上有赏——”一声尖利的太监声音打破了永安宫的安宁。

　　宫女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站在原处恭敬地看向从宫门走进的宦官队列。

　　“赐永安宫妆金云锦十匹——妆彩云锦十匹——妆孔雀羽云锦十匹——霞帔双十——月华裙双十——凤尾裙双十——”

　　“胭脂百盒——眉黛百盒——唇脂百盒——”

　　“步摇百支——头簪百支——耳坠百对——挂珠百副——钦此！”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从前日开始宫中上下便已经改了称呼，从此宫中不再有殿下、摄政，有的只是皇上。

　　只是没人料到，郕王会对于贵妃大行赏赐。若说之前也有不少赏赐，但都不过是顺带多添置几件吃穿用度，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

　　明日郕王登基，这于贵妃也就成了前朝遗妃，郕王却在今日行赏，莫不是昭告天下，他登基全赖于谦于大人？

　　胭脂看着满屋的琳琅绸缎，这个郕王不仅赏赐锦缎，连制好的衣裙也一并送来。每一件都是华丽非凡，只用于盛大庆典。他这是逼自己明日去看他君临天下。

　　“娘娘，明日大典……”末今在旁蹙眉问道。

　　“不去。”胭脂把目光从这些赏赐上收回，转身走入了内殿。

　　朱祁钰行事越来越让她心惊了，今日这一赏赐，把她和于谦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现今于谦是重臣，临危受命掌管了所有兵马大权，他再这么赏赐自己一番，明看是隆恩浩荡，实际上却又是一招杀人无形。

　　如今于谦匡扶他登基实属无奈，待瓦剌平定之后，于家必会是第一个诛九族的乱臣贼子。

　　今日这番赏赐，意欲明显，是在用绫罗绸缎告诉她，明日大典必须参加。否则，便又是一顶抗旨的罪名。明日忤逆了他，往后于家若真被弹劾，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可是，她若真前去，岂不是让于家谋反之名更重？她一非皇后，二无子女受封。一介前朝遗妃，身着他赏赐的华裙宝簪出现在大典上，莫不是在告诉天下，于家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于谦重权在握，满朝皆是眼红者。现在她的一举一动，日后都会成为把柄。

　　更有甚者，会把于家同王振贼党联系，从头至尾，都是于家在精心谋划一出郕王篡位。若照此发展下去，抵抗瓦剌之战，若败，于谦是篡位卖国的祸首，若胜，于谦是卖国领功的奸臣。

　　到那时，便不是他朱祁钰救不救，而是他救不救得了。

　　念及此，胭脂不禁在心中苦笑。呵，朱祁钰，是不是每一个被你利用的人，都会如此被你步步设局？待江山在握，便借众人之手，乱箭致命。

　　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登基大典。

　　时处乱世，郕王登基只是临危受命，于是仪式一切从简。郕王身着龙袍，一步一步登上奉天殿，在宫廷的盛大礼乐中，祭拜天地先祖。待君临天下转身俯瞰时，目光在匍匐的人影间来回数次。

　　各色朝服斑斓，这是他从此拥有的如画江山，却独独寻不见她的身影。

　　胭脂此时正在房中翻看兵书，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心绪慌张。似乎自己遗漏了一件事。今日登基大典，太后和皇后理应去了奉天殿，周贵妃生产不足十日，应该在咸阳宫静养。

　　前几天便已经册封了皇太子，今日登基便只是颁旨，不会再行册封之礼。这样说来，皇太子岂不是独自在仁寿宫？

　　仁寿宫的花园中，四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正围攻一个宫女。那宫女左手怀抱一个婴儿，右手正使着一柄长剑。长剑比普通的剑要细窄一些，反着银白如月的光，并不夺目，却一眼便知那把剑千里挑一。

　　四个黑衣人均使的是鱼线一般粗细的银丝，四人天衣无缝地配合，银丝一倏两两平行，高低各不同如四把利剑，横劈向宫女。

　　那宫女却是身段玲珑，如一尾白色鲤鱼，从银丝之间翻身飞过。

　　银丝随即又如蛛丝射出，飞镖一般刺向宫女，宫女为了护住怀里的婴儿，长剑回击不便，只好俯身贴地躲开。

　　那四人见宫女如此，便立刻把银丝结成一张蛛网，从宫女头顶罩下。宫女还未来得及逃出蛛网范围，那银丝蛛网便已经近身，顾不了自身安危，便只好将婴儿护在身下。心知那银丝比剑刃更利千倍，即使以身护主，也未必能保皇子周全。

　　却在这时从东西两方，各飞来了一个宫女。东边的宫女身着白衣，一柄灵蛇剑飞出万朵剑花，西边的宫女身着红衣，从袖中抛出九尺倒钩银鞭，一东一西将四个黑衣人冲散成各自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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