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君子

　　离七点还差一刻钟的时候，穿着熨帖灰色西装的男方才翩然而至。在这之前，不善言辞的我经过对方家长的一番亲切谈话，已经感觉一直维持笑容的面部肌肉都快僵硬了，词汇也快用尽了，那位局长还在一直问我一些生活中学习上的琐事。

　　直到包厢门被推开，那个颀长的身影走进来，我才终于从满脸微笑换成了另一副表情，不过估计也不怎么好看，因为我直感觉被一道无形的狗血迎面泼来，接着一道天雷直击我的脑门，震惊得无以复加。

　　老妈在一旁杵了杵我，阴沉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这才回过神来，合上嘴巴。

　　对方望了我一眼，随即便谦谦有礼地同长辈们打起招呼，接着径直走向我爸，很礼貌地问好。

　　老爸老妈也都站起了身，估计心里都已经乐开了花，满脸喜庆地和他握了手。男方赶紧谦和地请他们坐，局长在那边开口说：“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吕伯伯的爱女吕薇，薇薇。”

　　男方看向我，眼神比以前见过的那几次柔和，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嘴角轻轻扬起勾出一小抹弧度，不过转瞬即逝。

　　虽说那一笑很勾魂，不过其中是有端倪滴。

　　“你好，我叫韩煜。”男方越过我爸妈的座位迈到我身边，大方地伸出手。

　　我扯出一抹还不算太难看的笑，站起身伸手握上去，“你好。”

　　原来老哥那位头头口中“小韩”的全名叫韩煜……这家伙刚刚还笑得那么诡异，肯定已经认出了我……话说回来，该紧张的人是他吧，我又没做亏心事……而且现在重点是，不管双方家长会如何撮合，我和他绝对没戏。鉴于他的口味以及前两次见面对我的态度之恶劣来说，他不止对我没兴趣，更多的是讨厌。不过这个“小韩”的表情还真是淡定啊，不愧是敢和警察抢老婆的人，就不怕我把你的好事抖出来？别以为我不记得你那些鄙视的眼神外加讽刺的措辞，就算我碍于我爸的立场，不会向你的局长舅舅戳穿你，我也可以向我老哥的头头告发你，抓你去痛揍一顿。

　　我还在一个人腹诽，韩煜已经在我旁边坐下，开口说：“吕小姐看上去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倒自己提起来了。

　　我笑了笑：“是吗。”

　　韩煜又看着我，露出一个杀伤力十足的微笑。好吧，虽然我一直都说我这一生中，不会承认除柏原崇以外的任何人是美男，包括非常喜欢逼我说他帅的姜晨。但是眼前这家伙，的确长了一张不太纯良的脸，我不会形容五官，反正拼在一起加上一张略微削瘦的脸形来说，应该是一动一静都很容易让小女生动心，不光小女生，做了妈妈的少妇应该也抗拒不了……正是因为上次在电梯里傻里傻气地被他迷惑了一下，所以才会被他当做白痴一样戏弄，所以才会清楚他的为人，所以才会有了如今的免疫力，所以即使这家伙对我露出再迷人的笑容，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这之后，我们两个也没再说过话，倒是长辈们一直都在天南地北的侃，当然中途会时不时地带入我们两个之间的话题，不过几乎都是他在接话，我一直保持微笑，夹菜吃饭喝饮料。老妈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捏我，老爸有些喝高了，胖局长一直笑眯眯的像尊大佛，韩煜的父母也聊得很尽兴。韩煜说着说着还给我夹了几次菜，模样煞是温柔无害，把我妈乐得满脸红光，长辈们都望着我很和蔼地笑。这种场面下，即便我知道此人真面目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长辈们看来我们两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此刻的“小韩”完全是另外一种气质，正正经经，温柔亲和，谦逊有礼，风度翩翩，简直挑不出一丝瑕疵。可是我记忆中他的另一面，目中无人，清高，毒舌，作风不正，看起来阴险又记仇。正眼瞧你一眼都闲麻烦的人，怎么会坐在这里体贴地给你夹菜呢？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饭局散后，局长为了促进我和韩煜的发展，从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韩煜，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次由我请你们两个小年轻看，下次就归你请了。”

　　韩煜笑着点了点头，“谢谢舅舅。”

　　局长呵呵笑了两声，几个长辈们各自过来和我们说了几句便一起走了。老妈一个劲地朝我抛眼神，一边扶着老爸上了的士。我站在韩煜身边，满脸宽面地跟她扬了扬手。明明是炎热的夏天，我怎么感觉背心一阵发凉，小风一吹只想发颤……

　　我的视线追随着逐渐远离的的士身影久久不愿挪开，但我依然能感觉得到，韩煜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应该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等到车子完全看不见的时候我才收回视线，火速瞄了一眼旁边的韩煜之后便开始望天。

　　韩煜一截手臂搭着西服，另一只手忽然朝我的脸伸了过来，我当然本能地被吓得往后躲。而这一瞬间，那种阴凉高傲的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伴随那种毒的跟砒霜一样的眼神。他没说什么话，继续把手伸过来，指尖在我脸上拂过，就像阎王点小鬼一样……

　　三根睫毛躺在他的指尖上，竟然有多达三根……我满脸黑线，只听见他在旁边听起来很讽刺地哼笑了声，然后越过我走向路边停着的黑车，打开车门朝我说了句“上车吧”便自己坐进了车里。

　　礼貌的问好，腼腆的笑还有夹菜什么的都说了是另一个人吧……

　　我前后大概只挣扎了几秒钟便很听话地走了过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照办，回去之后更年期的老妈肯定会用口水淹死我。

　　车里有股淡淡的柠檬味，清新怡人，暂时舒缓了我紧绷的情绪。韩煜在旁边拿出了副眼镜戴上，侧脸线条硬朗精致，穿戴又讲究，看上去一副绝非善类的模样……

　　果然只要这家伙开口说话就能扯痛我的神经，美男还是保持静态的话才不会幻灭，只听见他悠悠地问：

　　“看够了吧。”瞟了我一眼，发动车子，“你有没有镜子？”

　　我低头翻了遍手包，“干嘛？”里面除了我的手机还有就是老妈硬塞进来的唇彩，粉饼，睫毛膏和镜子。强迫我化妆也就算了，完了还非要我带上这些东西方便补妆，忘了我根本就不会化妆……

　　韩煜打开车灯，“你自己照照。”

　　“……”镜子里的我右眼假睫毛脱落，打了腮红的脸颊被气氛熏陶成两坨不自然的高原红，眼线在眼睛下面弄出黑糊糊的一圈，真是多亏了老妈从抽屉里面翻出来的所谓的化妆品……

　　韩煜在一旁扯出抹浅浅的假笑：“别的女孩子化妆是为了替自己加分，你是不是为了吓跑我？”

　　“……有手纸吗？”我无力地问。

　　“抽层里，自己拿吧。”

　　我刚伸手过去，只听他忽然稳稳地喊出“等等”两个字，然后又盯了我两秒，才说：“算了，没事。”

　　……

　　当我打开抽层的时候，才满脸黑线的明白为什么他刚刚要别有深意地盯我两眼，原来就是这个原因。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布料少得可怜的黑色蕾丝边内裤，还有一件惹火的黑色胸衣，以诱惑而风骚的姿态躺在那儿，足以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各种各样用来形容此人作风的词语冒了上来，类似于色情狂，□□，下流，变态……

　　我僵硬地吞了吞口水，颤巍巍地伸手从那两块布下面挑出一沓纸巾，抽出一张擦着眼睛，酝酿了半天才开口说：“这些是那位警察夫人的？”

　　韩煜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的胆子忽然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一股坏水涌上心间，边扯着假睫毛边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胆子也真够肥的，居然敢跟警察抢老婆。我跟你说，我哥那位头头威猛的很，警校里的精英，破过很多案，要是被他盯上了，啧啧……你的事儿吧，我也不可能跟我爸妈说，被你舅舅知道了我爸的立场也尴尬。我哥那边的话，我也一向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不过，上得山多终遇虎，像你这种商场精英，情……”场浪子，我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剩下的字憋了回去……

　　“想说这些话很久了吧。”

　　……这人说话都是一个语调，听不出情绪……

　　我还在琢磨着他的脸色，突然见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我马上很幼稚地想到他该不会是想把我扔出去吧……结果他只是把车停下来，等红灯……

　　然后……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居然凑过来……亲、了、我！

　　我的大脑瞬间“呲啦呲啦”地闪出几丝火花然后停止运作。等他亲完了，两张脸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大眼对小眼地凝视完了，距离拉开了，右边看好戏的的哥了然地笑了，我的一张老脸在的哥爽朗的笑声中红了，车子重新发动了，我还依然处在死机状态中。

　　……我就多了那么句嘴，然后初吻就这么言情剧般狗血地没了？？？

　　“下次再让我不高兴，我就用刚刚那招对付你，明白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怒火中烧，“你这个死变态！停车，我要下车！”

　　韩煜淡定地望了我一眼，“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是又怎么样！你的嘴巴廉价我的可贵着呢！”

　　韩煜转过头看着我，笑了笑，随即转动方向盘靠路边停了车，“啪”地摁上了门锁。

　　“你干什么？开锁我要下车！”

　　“纯情的二十三岁小姑娘，还守着初吻等着献给你的白马王子呢。”他笑着欺身过来，黑漆的眼眸在镜片后面显得深邃，而又阴险……

　　“开门……”我阴沉地望着他。

　　韩煜重新作正了身子，语调平平地说：“本来我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试着跟你发展下去。既然你连初吻都给我了，我也不能始乱终弃，从现在开始我追你，怎么样？”

　　……这家伙是不是少女漫画看多了……

　　“不用追了，我拒绝。”面对如此心理阴暗思维超常之人，根本不用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不考虑一下吗？”

　　“……没有必要考虑”

　　他很假很敷衍地“哇”了一声，“这么肯定。”

　　他真的不觉得这种对话很无聊很幼稚吗……

　　“还是考虑一下吧，我很不错的。”

　　“……”黑线，“你回来吧，咱们说点有意义的……”

　　“……”他望着前面沉默了会儿，然后说：“这个没有意义吗？”

　　……黑线加宽面，我深呼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对我根本没有兴趣，我也是被我爸妈逼来的，等会儿咱们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呢可以跟你家人说我们不合适，随便你怎么说我，我的话，我可以跟你保证，你的事不管是对我爸妈还是我哥我都不会说一个字，这样，O不OK？”

　　他又望着前方装了会儿深沉，在我又要开口之际突然转过头来对我灿然一笑，“没意见。”

　　我松了口气，“那我在这里下了。”

　　然后听见他在旁边说了句，“不急，看完电影再说。”

　　我望着窗外又开始倒退的风景，神经抽痛……

　　“再说点什么吧，挺闷的。”

　　“……说什么……”我有气无力地答。

　　“我跟那个女人分手了。”

　　“……嗯，明智。”

　　“因为我忽然很想正正经经地谈一场恋爱。”

　　……这人到底有没有觉悟自己是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不要老说言情戏码里的台词可以吗……听得我鸡皮疙瘩只颤……

　　“说真的。”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你觉得我怎么样？”

　　……怎么又来……能不能稍微不这么分裂，能不能稍微Keep下你美男的冷酷形象……

　　见我一脸受不了他的模样，这家伙居然在旁边大笑起来。

　　……我真的已经无语到不能更无语的地步了。

　　“……可以放歌听吗？”

　　他瞄着我点了点头。

　　……行了，我承认，“瞄我”什么的那种眼神，确实有点性感……就算这人心理扭曲，饱下眼福还是可以的。

　　我打开音响，萨克斯迷醉而充满诱惑的曲调瞬间萦绕整个空间，我一直都觉得萨克斯音乐最适合调情，眼下不禁又想起刚刚那套骚包的内衣，大脑很自然地浮现出某些不河蟹的类似于韩某和警察夫人滚床单的画面……

　　画面中的男主角淡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腾出一只手理了理领带，手指捏着领结摆弄的那两下，太TNND妖孽了……

　　不行！我要始终贯彻“就算小贝在我面前脱光了也不敌柏原崇一个眼神”的原则，任何美色在崇崇面前都是浮云！可是……我又很控制不住地去想，刚才此人那种无意□□而足够□□的动作如果做成某些河蟹光碟或杂志的封面，绝对百分之百地勾引人，至少我会很有想看的欲望……

　　……我真的不是花痴，只是这家伙刚好戳中了我的萌点……话说，姜晨的话，虽然这家伙自认国宝级美男，不过在姐的眼里，果然还是青葱了点……

　　我看了眼放着的另外两张盘，上面那张立刻成功地勾住了我的魂，日本原版白金收藏版久石让音乐精选辑！也就是那张我一直在觊觎但从未得手的盘！说起来……自从我妈知道我有动漫周边收集癖后，直接督促我爸控制了我的零花钱，我就勒紧裤腰带从生活费里面榨取资金来买，有打工的地方我又嫌累外加薪水低，所以……

　　我几乎立刻控制不住地捧起了那张CD，喜爱之情不禁溢于言表，“听这张可以吗？”

　　“随便。”

　　我捧着CD左瞧右瞧，嘴里还不自觉地感叹着。估计他也看出了，“你很喜欢久石让？”

　　“超喜欢的，我是死忠。”我望着他，“你也喜欢他吗？”

　　“喜欢谈不上，不过音乐还不错。”他看我一眼，“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真的吗？”我很激动地望着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不是应该说“啊，不用了，谢谢”这样的话吗……这个不会讲客气的腐败毛病又冒出来了……话说，我从小就这样，别人一给我我喜欢的，不管是钱还是物品或吃的，我就直接收下，只顾着高兴去了连句客套话都不记得讲，尤其是每年拿压岁钱的时候，闹了不少笑话。

　　他又看我一眼，“嗯。”

　　……我总觉得每次他一看我，那一眼都是有意义有思想的，可能是表示鄙视…受不了…厌恶…烦……

　　这样的结论得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还不算太小白……

　　“……还是算了，原版CD不便宜，谢谢啊。”努力抑制想立刻收下的挣扎心情。

　　“这张盘是别人送我的。”他好像没有什么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看了眼手表，“我也不常听，你喜欢就拿走吧。”

　　“那谢谢啊。”我笑眯眯地发自肺腑的脱口而出。虽然心里还在挣扎到底要不要收下，可是嘴巴已经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他有点古怪地看我，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估计是在想“没见过讲客气讲得这么假的人”……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在路旁停了车，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好意思，电影下次我再请你看。”

　　……呃，突然又变脸了，上一刻还在抽风耍无赖，现在又是一副认真的样子……怎么会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分裂两三个人格……

　　我愣了愣，随即摆手，“哦，好，没关系没关系，下次看吧。”

　　……瞬间变成很客气的气氛。

　　他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开门下了车，一个大大的“囧”字又砸到了头上。

　　好奇怪的流程……吃饭，貌似约会的看电影，鉴别某人分裂的人格，被狗血地拿走初吻，怒斥其无耻之后却又感激地收下其CD，然后客客气气地道别……初吻之痛还历历在目，我竟然如此这般毫无原则……

　　……难道我也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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