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小小人

　　第一章01

　　那一年我统总不过七八岁，夏天随我的还在念大学的姑姑回乡下，照看一个有很远房的亲戚关系的婆婆。据说是半年前摔断了腿，不知老年人骨折后很是难痊愈，一直拖着就没好起来，腿便残了。她没有儿女，一直独身住在村庄池塘边的一座不起眼的农舍里，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年龄，也没有问过，只是身上皱纹很深，我瞧着有点害怕。即便我同姑姑一起去她家里住着，也很少接近她，更别说聊天扯家常了，我似乎从小就不会与人套近乎，加上少言寡语，整个暑期都没与她说几句话，婆婆也懒得搭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偏偏挑了姑姑去照料，长辈们大概是觉得姑姑人细心又温顺，恰巧大学生最是闲。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姑姑带上我一起去了乡下，说是有小孩子一起比较好玩（真是一种怪癖）。

　　乡下比任何地方都要有趣。每天傍晚都有小孩子相邀到池塘里凫水，我不习水，每每只能艳羡着坐在池边石阶上，伸脚够到水里，脚板轻轻踩着水，或是双脚随着他们撩起的涟漪起起伏伏。那池子在夕阳下的颜色十分柔和，透绿透绿的似一碗没有油腻的清汤。傍晚石阶暑气未消，我往往将手垫坐着，伸脚入水时凉得一激灵。因与别人保持的距离不远不近，不太远以致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太近以致于容易被人注意。我常这样默默发呆看着不远处的小孩边闹边笑。

　　去后又过了几天，经姑姑介绍我认识了几家女孩子，她们与我年届大多相当。认识的那天她们带我去参观了她们自己做的过家家的道具。妈妈曾经买过很多给我。因为包装里总是附带图片，教你怎样组装，玩过一两次我就不大欢喜，扔在一旁。可她们的全是自己做的，在那个年纪的我眼里，她们做的东西实在是精巧而有趣。除去一些家具外她们做的最多的就是各种衣服，大的小的，男式的女式的。其实也只是仿着大人衣服的样式。我不会女红，不过有几件衣服颜色花里胡哨的，平时很少穿，她们瞧着十分中意，便绞了给她们作布娃娃的衣服。于是有几日的白天，我就是跟在她们后面去另外一个女孩子家，她们做的小娃娃、小桌子椅子都在那家，看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各种裙子的花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做这么多的衣服、道具，但是没有问过，只是看她们的手飞快编织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

　　这样的时间没过几天那些女孩子就不喜欢我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很容易接受一个陌生的东西，又很容易就不喜欢它。她们不喜欢我的理由据说是，我只会看着不会动手却总是能分享到她们的共同劳动成果。加上后来听说我是那家断腿婆婆的远方亲戚，于是猜测一定是哪家穷酸孩子，言语间慢慢带着鄙夷。女孩子们对待公同不喜欢的人总是自有一套。她们开始嘲笑我先时提供的衣服花案很酸，我并没有在意；后来屋子的主人家的女孩拿点心时故意漏了我的那份。这样类似的情况发生很多次，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不受欢迎，我便再没去参加她们的小小集会。只有一个女孩子，唤作月季，待我很好。被排斥后她不过意地来过我住处一次。她来的那天刚刚停了一场雨，空气里全是夏日的泥土腥气，月季来时鞋上沾满了软软的泥土和草。我终于记起来问为什么做那么多衣服的事情，月季将我拉到墙角，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因为小小人呀，做给小小人穿的。如果小小人喜欢并拿走你的东西，你就会交好运。”

　　“哦？小小人是什么？”

　　月季显然很吃惊我不知道小小人的故事

　　“你没有听说过小小人的事情吗？就是很小很小的那种人，他们跟我们一样，只不过个头很小，只有小孩的巴掌那么大”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下，两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扁扁的长方形。

　　“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我被她的故事吓了一跳

　　“我们原来也不信，但是今年春天有小孩子在池塘边看见了！小小人在池塘边打水”

　　我看到这时的月季，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明亮

　　“池塘，他们生活在池塘边吗？”

　　“也不一定啊，有人说在我们的家里也会有小小人，在平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里面，他们的家安在那里。不过通常小小人倒是只会在池塘边的草丛里被发现。”

　　“那么你们怎么知道你们做的东西是小小人拿走的，耗子也有可能啊”

　　“不会，小小人会留下他们世界的其他东西作为交换。”

　　“哦....那他们会死吗？”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月季有点不满

　　“好奇而已嘛，他们死了之后也会和我们一样做一个小土包吗？”我实话实说，一边比划了一个土包

　　“这个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有人看到他们在打水吗”我很失望的看着脚尖

　　“又不是随便就可以看到，而且成年人是看不到小小人的，只有小孩子才看得到”

　　我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刚想开口问“那小小人.......”

　　月季像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就跑了。

　　剩下的的半截话噎在心里：

　　“除了衣服还喜欢什么.......”

　　诚然我不会做那些东西，但是有件事在我心里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芽。

　　我决心去找到那些小小人，不为什么，也不一定是想交上好运，就是想找到他们。或者我太寂寞了，只是想找到这么一群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也许他们会成为我的朋友。嗯，就这么决定了。

　　这个小小的芽最终生了根，长成茂密的大树，而这树的枝丫将我与小小人紧紧拉扯在一起。

　　多年以后，我穿着高跟鞋走在城市紧密高大的摩天大楼中时，常常会想到那个夏日雨后的下午，我第一次听到“小小人”这个名词，它像不可逆转的时间轨道将我带向完全不同的人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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