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大夫为薛无衣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思草的手筋被完全割断，右手只怕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握住东西。好消息是，思草有喜了。
　　算来思草到薛家堡也差不多将近一月，如果怀孕确实能显出脉象来。薛无衣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又惊又喜。他年近三十，虽未娶妻也是多纳内宠，只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颇感寥落。如果思草能给他生个儿子，哪怕是个女儿也是好的。
　　当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思草的时候，思草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也显出惊愕和慌乱。她迟疑道：“有喜……就是有小孩了吗？”
　　薛无衣高兴地笑道：“是的，有小孩了！是我们的孩子！你要做娘亲了！”
　　思草盯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平的，没想到有一个生命在哪里孕育成长，她心头一片惘然。
　　“你可想要吃什么要什么？我给你准备便是。”薛无衣的语气不由得变得柔软。
　　思草摇头。
　　薛无衣坐在思草的床边，将手覆在思草的小腹上，似乎想感受点什么出来，随即又自嘲地笑道：“才一个月，哪里能摸出来。”手却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将头靠在思草的胸部，仔细听思草的心跳。
　　两个人一时间都很安静，只有风吹着帘子的声音传来，滴滴答答，如同下雨。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你就是我要的女人。安静，冷淡，不会指责我冷落你，就那么平静地等着我回来。”薛无衣忽然说起来“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似乎是不真实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他将手搂紧了一些，似乎是怕思草消失，然后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也猜不透你的想法，但是——如果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那就留下来吧。”
　　“真好。”思草轻声说道。
　　“什么真好？”薛无衣有点摸不到头脑。
　　“你这番话说的真好，我要是你的那群女人，一定很感动。”思草淡淡道。
　　“你不感动吗？”他笑了笑。
　　思草轻声说道：“你真会讨女人欢心。”
　　薛无衣皱起眉头慢慢放开她：“你是说我在花言巧语？”难得他对女人流露出这么一点真心，对方却以为自己是演戏，这种被伤害的感觉真不好。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思草淡淡笑道，“其实我很爱听这些话”
　　薛无衣突然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被男人抛弃了，一个人跑了出来？所以总是一副受伤的模样？”
　　为什么一个少女会离家出走？只怕除了感情也没有别的原因。
　　这其实就是他心底的实话，只不过平日里两个人视而不见罢了。这时候，他要刺痛这个女人，才能挽回一些颜面。
　　思草闻言没有恼羞成怒，她嗯了一声算是默认，倒是让薛无衣一腔怨气无从发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你怎么办？”薛无衣憋出这么一句话：“你还要回去找他吗？”真令人郁闷，抱着的女人心里是别的男人，这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思草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悲伤。
　　“我就说嘛，何必在意那种人。”薛无衣点头，感觉恢复了一点自信，“你只要乖乖地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其实我也有一点喜欢你的。”思草笑了笑，“起码你很坦率。”

　　过了几天，思草怀孕的消息已经如同飞鸟一般散播到薛家堡的各个地方，又惹出了一些窃窃私语。
　　公主得知消息之后，不顾自己受惊未愈，拖着一行人前来探望。
　　思草躺在床上，右手被缠的厚厚的，也就没有下床行礼——或者她根本不会向任何人行礼。她的脸色因为失血和伤痛而苍白，在加上从来不施脂粉，愈发显得柔弱可怜。
　　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即便是冷着一张脸充成熟，那硬邦邦的神态之下，也是青涩的眉眼。
　　公主轻轻地叹息着，说道：“你也太过莽撞，幸好没有伤到要处，这伤虽重，却也不碍事——你在薛家堡也不需要动手做什么的。”
　　说完又笑道：“如今又有孕了，薛堡主肯定是爱若珍宝的，所以你无须担心。我倒是要恭喜你了！”
　　她转身对薛无衣笑道：“现在思草姑娘有了你的孩儿，这个夫人之位你再不给，我也不依了！”她又冷笑道：“若是你嫌弃思草姑娘的出身，那我和她结拜成姐妹如何？这样她就是公主的妹妹，谁敢小瞧了去！”说着，将头上一只华贵的步摇摘下来，为思草插上，笑道：“思草妹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谁要是敢欺负你，尽管跟我说！”
　　薛无衣微微吃惊，没想到公主对于认识不久的思草那么上心，居然还肯结拜。他连忙笑道：“我哪里会嫌弃她呢，就算她不是公主的妹妹，我也会娶她的。”他心里想，反正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有了公主妹妹这个身份，想必也能镇住那些悠悠之口吧。
　　公主笑道：“你可不许负她，不然我是不依的！”
　　薛无衣笑道：“我哪里敢得罪公主你呢！”
　　一群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简直是亲如一家。
　　至于这其中的正主儿，她抬起左手，拔下头上的步摇，还给公主。
　　公主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这跟公主攀亲的机会，她居然不要？她居然敢拒绝？
　　公主美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她并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更何况她是公主，一向没有人敢拒绝她。
　　思草开口道：“太重了。”
　　太重了，所以我不喜欢，所以不要。
　　那么轻的呢？
　　公主居然隐忍了下来，僵着脸笑道：“那么下次我换一个轻一点的东西给你。”她站起身，说道：“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回去。”临走前又跟薛无衣笑道：“我希望能早点喝到妹妹的喜酒。”
　　薛无衣讪笑着将公主送出去。
　　一同前来的婉玉突然问道：“你似乎完全不在乎爷对你的宠爱？”
　　思草神色淡漠。
　　“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够做到不在意？”婉玉神色惨然。为什么这个少女能做到的事情，她不能做到呢？
　　思草淡淡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是两个鱼缸中的鱼，互相羡慕对方的自由，然后你跳到对方的鱼缸里，却发现也不过是个差不多大小的鱼缸，没有半分区别。只不过你的鱼缸是薛无衣的爱，对于我来说不算束缚罢了。”
　　婉玉突然明白了过来，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瞪大了眼望着她，好像看见了怪物。她没法理解这个人的价值观。
　　薛无衣回来的时候，婉玉已经走了，思草也已经睡下了。侧身面向里面，沉沉地闭着眼，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枕头上披散开来，蜿蜒如流水。
　　薛无衣满心的疑问，明知道她只是装睡，却因为那苍白的肤色，心底下泛起一点点的柔情。那点柔情也就让他没有再次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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