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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thing’s Missing(下)
岁月是最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在一天又一天重复的单调日子的冲刷下,十五岁时那不可思议的渴望被逐渐消磨淡去,慢慢变得遥远。
自在雨天的书屋里遇见江云轩,已是两年过去。
两年光阴,一日一日过起来漫长,回过头去数却很短暂。
两年,听上去像是仓促到什么也做不成。
可一共一百零四周,七百余天,对刘遇来说,变化了太多。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盯住镜子里的男孩,直视那双隐藏在黑框镜架薄薄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闪烁出的微光漠然而严厉,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情。
两年里他的个子一下子窜高了十几公分,从高一时候那个几乎要和女生一起坐在最前排的小矮子终于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男孩。
两年里他努力学英语,无论冬夏,每天早晨五点半钟准时醒来去操场晨跑一圈,再远离人群,找一处清净的秘密基地背诵单词。有时候实在背得累了烦了,就小心地拿出抄的满满的歌词本,一句一句开始默念John Mayer。最后,英文这本该是他最烂的科目如今居然成了他名闻遐迩的招牌绝技。
自两年前开始,他渐渐不在人群拥挤的时候去澡堂洗浴;他越来越回避同寝室男生各种亲密的勾肩搭背;他尽量不参与男孩们之间关于女孩的秘密分享;从不加入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龌蹉游戏和对生理能力的玩笑似的攀比。
刘遇不仅仅外貌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从前颇有几分可爱的内向腼腆的外壳也被岁月洪荒洗尽褪去,显露出如今这常年无法触及阳光般的阴郁冷淡的内里。
可同所有人一样,他有着三重面目。
包裹在状似远远超越同龄男孩的沉稳安静下,实则还在内心幽暗处隐隐藏着对世界无知的期盼,和对温暖的急迫渴望。
在别人眼中,当年那个易紧张常脸红的男孩似乎已是一段沉入幽深海底的遥远过去,经由时间的发酵,沐浴过青春期的晴日阴雨,变质升腾成了这个漠然而没有温度的年轻人。
尽管如此,这两年刘遇却开始陆陆续续在抽屉里找到笔迹不一的情书,也会有女生在他经过的路上看着他窃窃私语,还曾几次听张旭然说哪个女同学喜欢着自己。
喜……欢?
他皱起眉头,仔细省视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肯漏过一个细微的面部变化。
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同任何女生打过太多的交道。
事实上,除了张旭然的其他人,他都没有过多的接触。连同一个班级里同学的名字都只能数出几根手指而已。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垂下眼睛仔细地思考了一会,他盯住泛着水珠的洗手台,茫然地微微摇头。
到底什么是喜欢?还有……
爱呢?
它似乎无处不在,汹涌于黑白的文字间,散溢在流动的影像中,浮动在情人之间的空气里,可是那满满当当的,都是别的喜欢别人的爱,或者真实或者虚假,每一寸都不属于自己。
刘遇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见过它,没有亲耳听过它言语。
因此不了解它到来之前预放的礼花,看不到它隐藏在鲜花、铃铛和微笑之后的美丽的模样,嗅不到它与自己擦身而过时弥散的热烈香气,找不到它依依离去、远走他方之后残留的心碎印记。
他没有见证过爱情,而且毫无途径来目睹。
如果那句俗语“打是亲骂是爱”是箴言的话,那么他想他在自己的父母身上见过持续不断的“爱情”。
那样的“爱情”,纯粹是狗屁。
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以物理老师冗长而平板的声调做催眠背景,早已换过好几个女朋友的张旭然半睁开眼,对刘遇的问题抱以一声嗤笑:“爱情?对男人来说,没有爱情,只有做出来的爱而已。”
刘遇微微一怔。
张旭然谈兴被挑起,继续向刘遇灌输自己领悟出的“人生真谛”:“谈什么虚头八脑的爱情!娘儿们一样!对咱们男人来说,怎么满足自己的下半身才最重要。”
“嗯。”刘遇受教似地点点头,不再看他,转脸向黑板,似乎开始认真听起课来。
他以手支颐,眼睛盯住黑板上一个个用到烂的公式,那一面黑白交错的墙壁上却微妙地浮现出那年的老旧厕所,那个许久没有再想起过的男孩,这个游走在光明与黑暗边界的怪异行者以及那抹蛊惑人心的媚态和嚣张。
刘遇的食指轻轻敲打桌面,陷入沉思。
如果张旭然说的是真的,如果爱就是欲,欲就是爱,那么当年自己竟然是爱过那个男孩的……吗?
这个问题刚一冲出思绪在脑子里问出,他就被唬了一跳,眼前一阵阵晕眩,感觉到心脏开始在胸腔里一声一声暴乱似地急剧跳动起来。
不,不会是!
他握紧了手心,缓缓地摇头。
他对江云轩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觉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但,不该是爱情。
混合着崇拜和鄙夷,怜悯和痛惜,欣赏和厌恶,一切情绪杂糅成一团意图不明的渴望火焰,他想要融入他的世界里,想要拯救他的堕落,甚至有时会自暴自弃地想和他一起坠入无边地狱。
但却没有丝毫温情可言。而温暖,在刘遇的想象中,应是爱情最重要的因素。
刘遇难以想象温情的暖光出现在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睛里。
在他心中,江云轩远观近看,都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掩藏在温熙笑容下的冰凉是人类无法时刻拥抱的温度,也永远无法被人捂暖。
纵然再美丽再巧夺天工,普通人不会也不该对冰冷而死寂的雕像产生爱情。
如果真的不自量力爱上了,那是一种灾难,一份一辈子没有回应没有慰藉的单向受罪。
刘遇回忆起那些幽深寂静的夜里一个又一个缠绵缱绻的梦境,心里默默想着:“那种没有任何温暖慰藉,纯粹动物□□一般的原始行为,真的是属于爱情?或者,能带来爱情?那么是否随意一个人都能让你爱上?因为如果只要求身体的满足的话,任何人都能给出,不论男女老幼。”
张旭然的话初听像给人以当头棒喝,但如果深究起来,漏洞无所遁形,疑问反而更多了。
刘遇用力甩了甩脑袋,戴上眼镜,直直地盯住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张旭然,轻轻出声:“你错了。”
声音不大,却坚定不容反驳。
张旭然所言的行为,只是出于野兽本能,却不是人类该有的爱情。
不要以这种方式。
不用用这种没有牵扯到任何温度的情感来将它定义。
爱情或许不高贵,可也不会廉价到这种地步。
轻轻拉开浅蓝窗帘的一条细缝,他迎上夏日灼目的阳光,抬眼看窗外蓝白交错的晴好天空。
天上白云朵朵,看上去柔软而安宁,静静地流动,与世无争。只有一朵愣头愣脑地杵在哪儿,呆成一只傻白兔的模样。
这多像那年生日外婆给他的书包绣上的那只大兔子。
他眼光所及之处的白云上忽然闪现出那年外婆的慈祥笑脸,弯着眼睛问他:“小遇,喜不喜欢?”
当年的外婆,很美。
就算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风霜刀剑的刻痕,她的笑容却依然像是能发光。
她一世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外公长寿且康健,而且两人相互扶持,到了最后依然恩爱如初。
他又想起了她的妈妈。
妈妈有着一张和外婆极为相似的面容,只不过要算上时间的加法,还要减去那跨越半世的,来自生活来自家庭来自命运所赋予的苦痛。
妈妈……
刘遇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他依然记得,她病入膏肓的最后那一段时光,神智完全萎顿不清,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沉睡,可偶尔醒来还会冲他微笑,温柔地喊:“阿辉。”
那是他爸爸的昵称,在他的记忆里,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喊过了。
那已经是他们分居三年以后。
没有身体的维系,却依然想念。自欺欺人地滤去争执和分歧,回忆起来,总是柔软而温暖。
那……便是爱吧。
原来,他也曾见过。
他微微仰起头才能使泪意倒流回心里。
这么多年,他才知道,原来到最后那一刻,妈妈都没有停止爱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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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俺终于思考好了攻受这一困扰俺的大问题
第7章 Something’s Missi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