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JM的情书

　　发烧过后，紧接着又是绵延一个月有余的感冒，好不容易好全，时光的脚步已经是走在匆忙准备期末考试的十二月底了。
　　尽管学校流言蜚语传遍都是关于那个男孩的突然改变，但自那夜后的许久，刘遇没有再遇见江云轩。
　　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都没有再去过吉他社的晚间教学课堂。一个没有去教，一个没有去学。事出有因，因由不同，结果却是一样。
　　直到二零零四年的最后的一晚，吉他社在广场举办的露天新年演唱会上，刘遇本打算完成准备工作就可以离开，挣扎了许久，仍是站于人潮之外，远远看到了他。
　　江云轩出场时，满场欢腾的叫好声里，他竖起的银发下苍白的脸上没有笑容。
　　刘遇的世界仿似正发生一场轻微的地震。
　　江云轩像被抽去了满世界的亮色，浑身灰蒙蒙的让人不敢接近。
　　连假装都已成了累赘将其抛弃，是否就意味着全然的放弃？
　　自己和世界，都已放弃，因此能肆无忌惮。
　　刘遇握紧的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水；又空落落的，什么都抓不住。
　　男孩没有任何表示，没有问好，没有寒暄，径直立在话筒前，左手摁弦，右手指尖捏住拨片划得琴弦哗哗响。
　　他眼神抬高望向银蓝天幕，神情专注地开口。虔诚的神情像极了祷告。
　　熟悉的序曲，勾回聆听的记忆。
　　The Smiths。
　　不再是横亘了三年，永恒不变的John Mayer。
　　唱词并非如何清晰，混杂在身后发散而出的剧烈鼓点，和面前人潮涌动尽情挥霍的浮躁喊叫之中，如沉沉淹没于震天炮仗声里的一发烟花的绽放。
　　只有几句任由刘遇拨开浓雾一样的拼力捕捉住，对照着记忆里浮现的歌词，一句一句，在吵嚷嚷的天地之间读出一阵涩然的孤独。
　　“Driving in your car, I never never want to go home. Because I haven’t got one anymore.”
　　“Driving in your car, oh please don’t drop me home. Because it’s not my home it’s their home and I’m welcomed no more.”
　　“To die byyour side is such a heavenly way to die.”
　　“乘你开的车，我从不念家，因为我已没有家。乘你开的车，请别载我回去，因为那是他们的家而非我的，我只是不速之客。”刘遇喃喃，“与你共赴死，不失为通向死亡的极乐之径。”

　　回忆如潮水，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冬日里空中又开始絮絮飘着雪花，西风呼啸而至。
　　十二岁的小遇跋涉在深夜街头，每走一步，像踩在绵软的云上。渗透进球鞋里的湿意从脚板底直传到脊背，全身不住地打寒战。洁白如毯的积雪铺陈在寂静的街道上，通往刘遇要去的远方。在他之后，空留两串深深嵌入的脚印。
　　抱着足球的双手麻麻带痒，依然红肿。是刚刚持续不断地拍击门板留下的印记。咳嗽发出的微弱声响沙哑而低沉，似乎经历一场被狠狠关在门外，充耳不闻的闹剧彻底荒芜了他的整个童稚，一夜之间渡过了变声期，长成了沉郁的少年。
　　裹在宽大球服里的瘦弱身体瑟瑟发抖。去往大舅家的道路漫长而艰辛，在这寒冬的下半夜，万籁俱寂，只余雪花掉落的簌簌空寂。连脚步踏下雪层的吱嘎声响也显得突兀。
　　身后越来越远去的那处，不曾是，也不会是他的家。

　　纵然影像再鲜明如初，当初的感受却虚幻而遥远，激不起情绪的波澜。刘遇已不止一次梦到过这场跋涉。
　　如今回荡在脑中，几近震耳欲聋的，却是他多年都已遗忘的一句话。当时在心中不住震荡，后来被选择性遗忘掉的想法。
　　“如果那时候，我跳下那个坑，就好了。”

　　冬夜的风拂过耳畔，卷得耳朵生疼。
　　刘遇慢慢垂下头，借着前面渗透出的遥遥几丝疏朗光线，看摊开的掌心。
　　半明半灭间，白皙的掌心上血色全无。
　　当年的痕迹已然消除，被岁月的洪流冲刷无踪。记忆却依然力透纸背，漫过藩篱而入。

　　一曲将要终了，这场狂欢即将谢幕。迈步正要离去之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笑的声音传来：“刘遇！你去哪儿！”
　　转身就看见吉他社副团长王安和快活的神色，刘遇愣了愣，说：“正打算回宿舍睡觉。”
　　“才九点半，这么早回去？再待会儿吧。我和云轩合计过了，等结束以后留大家一起去开个庆功会。今天辛苦你们了，这些准备工作的完善才是这次演唱会的基础啊。”
　　刘遇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推脱着：“我就不去了。过几天考试，我还没准备……”
　　“不差这一晚两晚，一起去！大家好不容易凑齐，算是这个学期最后一次聚会。今晚气氛这么好，少一个都不成！那些没来的，我等会都要一个一个催！”
　　刘遇大半张脸埋在深灰的围巾里轻微地叹口气，说：“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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