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栖动物

　　就一个晚上也没什么可逛的，张正棣便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安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正棣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赶紧跑去开门。

　　打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好多印着学校logo和会议名称纸袋。那男生拎起其中一个纸袋递给张正棣：“打扰了，这是你和你导师的。”

　　原来是送会议资料的。正棣有些失望，却也料想到安老师不太可能这么早就回来，便道了声谢将纸袋接过来。那男生却没有马上走，笑着与他攀谈起来：“我见过你，你老板对你不错哦！”

　　“恩？”他认识老谢？张正棣纳闷地回忆着，怎么也想不起眼前的这张脸。

　　“今天中午啊！你和安老师跟我老板坐同一桌的，”那男生提醒道，“安老师看着就和气，又没有架子，你运气真好！”

　　“啊……”正棣挠了挠头，也懒得解释安老师不是他导师的问题,“不好意思，我只顾着吃饭了，也没看见你……”

　　那男生倒是毫不介意，大方地笑道：“你当然看不到我了，我在你后面那桌嘛！我们其他学生都是单独坐一桌的，只有你们安老师人和气，才会带你坐在老师那桌呢！”

　　恩？真的？张正棣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点笑容：“恩，安老师人是挺好的。”

　　“哎，你博几了？”男生继续问道。

　　“诶？我是硕士啊。”

　　“硕士？哦……也是，安老师这么年轻想来也不是博导嘛，一般来的都是博士我也就没多想，”男生顿悟道，“安老师很看好你嘛，一般导师不会带硕士出来参加这种学术会议呢。”

　　正棣抿着嘴笑起来，也不方便跟别人解释什么，只好敷衍着答道：“可能是吧，安老师人真的不错。”

　　随便聊了几句那男生便道了别走了，继续挨个房间去送会议资料。正棣却因此心情持续放靓，眼睛似乎是盯着电视嘴角却还傻乎乎地挂着笑。电视声音开得不响，他时不时留意着屋外的动静，怕安老师回来了他没听见。说是让他别等，可是怎么可能呢，不看着安老师毫发无损地回房他怎么可能安心睡觉嘛，何况……还是睡在安老师隔壁，怎么想都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无聊地看了好一会儿，张正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看了看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去洗澡。正棣边冲着淋浴边恨恨地想，洗完澡就睡觉，才不要再等他了。可一边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还是慢吞吞的，还是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

　　穿上饭店准备的浴衣，张正棣正无精打采地吹着头发。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一脸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了安老师，他就开始变得小气、计较、易怒、蛮不讲理……正棣叹了口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23岁虽然算不上很成熟却也不再稚嫩了，褪去了baby fat的脸变得更加深邃立体，削尖的下巴略微泛着青，肩膀也更厚实起来，应该也算很有男人味吧？安老师望着他的表情和看别人不一样呢，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对他也特别照顾，是不是表示他其实是有希望的？他坚信自己没有猜错。

　　刚放下电吹风，正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随即听到“嘀”的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

　　正棣连忙打开了门，看见安老师有些步伐不稳地推开了房门，他赶紧抽出自己房间的房卡关上门，赶在安老师关门之前闪身进去。

　　安老师见是他，便侧身让他进来，又慢悠悠地关上了房门。闻着一屋子的酒味，正棣皱了皱眉，赶紧烧了壶水，又把茶杯烫过，倒了一杯热水。

　　等他忙完了端着茶杯走到沙发旁边，安老师已经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睡着了。喝了酒以后的安老师不吵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窝成一团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小脸上满是酒后不正常的红晕，显得更加粉嫩诱人，可能是因为觉得热，衬衫领口的扣子已经全被他不自觉地扯开了。

　　正棣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放下手中的杯子。他没有照顾酒醉的人的经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见安老师睡着了还一手拉扯在领口上挂着，便开始替他解衣服的纽扣。解开两颗扣子后，安老师胸口的肌肤裸露出来。他不像张正棣那么白，皮肤却出奇的柔嫩细腻，现在还隐隐泛着酒后的绯红，正棣的手指偶尔触到他异常光滑的肌肤，脸一下热到耳根，手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正要解开下一颗纽扣的手忽然被一把握住，正棣抬头看见安老师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心猛地一震。正棣动了动唇，正想说点什么缓解此刻的尴尬，安老师却又倦怠地闭上了眼睛，手却紧紧地握着他没有松开。

　　正棣轻轻摇了摇他，想把他唤醒：“安老师，安老师……”

　　那墨黑的眸子又忽地睁开了，深深看着他，又好像不在看他。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了，无力地垂在身侧。那眼睛迷蒙地忽闪着，像要努力找回失去的焦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白皙而瘦削、轮廓分明的脸，那脸上满是不安和焦急。

　　“正棣，我没那么醉……”安奕华渐渐找回了一点意识，撑着上身勉强要起来。正棣见了赶忙过来扶，不满地抱怨道：“没醉？看你这样子，跟烂泥没什么分别，都说了让你少喝点，怎么就不听！”嘴上是抱怨着，手上却放轻了力道将安奕华扶起来坐好，端过一边已经放凉了一些的温水送到安奕华嘴边。安奕华无意识地张嘴抿了一口，却因为酒醉而控制不好力道，水沾得整个嘴唇周围都湿漉漉的，他本能地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水珠，灯光下整个双唇都被水滋润得亮晶晶的。

　　正棣只觉得有一团火向上涌，轰得一下便烧到了头顶。他第一次离安奕华这样近，连安奕华脸上泛着微光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安奕华红扑扑的脸娇艳欲滴，目光迷离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因搞不清状况而微微不满地嘟起的唇，全都在挑战着张正棣的忍耐力。

　　“安……奕华……”试探着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正棣的手着了魔一般抚上安奕华的脸，这脸颊因为酒精而滚烫，却是和想象中一样的柔嫩光滑，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正棣的额头轻轻抵住奕华，他小心翼翼地像动物一般用自己的脸颊来回蹭着奕华的脸，深深地嗅着鼻尖属于安奕华的味道。

　　认识才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如此依恋？正棣不愿去追究，只依着自己的本能试探着将双手扶在奕华的肩上，犹豫了片刻，便轻轻将这个人搂在了怀里。只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他想。先不要醒来，就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正棣……喘不过气……”怀里的奕华发出闷闷的声音。正棣慌忙放开了他，他便扶着正棣要站起来。安奕华拉住正棣的胳膊站起身，有些摇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在床上，摇摇晃晃地像是要躺下去。正棣赶紧拉他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脸：“奕华！先别睡，去洗澡……”

　　奕华赖着不动，脸都皱在一起：“不要……我要睡觉了……”

　　正棣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借着酒劲就耍赖的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却是对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耐心地哄着：“乖，起来洗了澡再睡！”边说边硬是拉他坐了起来。

　　安奕华微微睁开了眼睛，仔细端详了张正棣一会儿，像是有些清醒了起来：“正棣……”

　　“是我！”正棣见他目光清晰了起来，赶紧扶他起来去浴室。奕华站起身来在张正棣的搀扶下走了两步，忽然一步没有走稳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奕……”

　　“嘘……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奕华趴在他怀里，静静地没有再出声，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拥站了好一会儿。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天地万物一切都静止了。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怀中的人突然挣脱了出来，转过身时轻轻说了一句“我去洗澡了”，便迈着摇晃的步子走进了浴室。

　　正棣一个人愣愣地被留在原地，望着明明刚才还就在自己怀里的人，轻轻咬住了下唇。

　　清早，张正棣被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惊醒，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抓过来一看，才七点。他套上了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牛仔裤，匆匆去应门。

　　“还没起？去吃早饭啦！”一开门，安老师微笑着站在门口。

　　张正棣赤裸着上身只穿了条低腰牛仔裤，胸部和腹部漂亮的肌肉线条一直隐没至腰际。他稍稍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哦，我很快，你要不先进来坐会儿。”

　　安奕华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正棣胡乱套了件衬衫便去浴室洗漱。坐在一旁的奕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回忆起昨天那个混乱的夜晚。

　　他其实并没有喝太多，只是一上来便空腹敬了几杯酒，喝得有些急。酒桌上除了他不是领导就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只得一位一位地敬过来，哪个也不好怠慢。其实只要李校长说一句“这位是安将军的公子”，他想不喝别人便再不敢为难他，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要这个名头，偏偏要争一口气。

　　自幼时在部队大院的幼儿园开始，老师都特别照顾他，对他和颜悦色没有一句重话，即是他调皮捣蛋做错了事，老师也不会怪他一句。读小学时也是一样，他成绩好长得又讨人喜欢，老师们都和他特别亲近，从来也不会批评他一句半句。他那时还小，总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优秀、懂事，却在有一次跟班上的同学打架时，对方恨恨地骂他“别以为你是高干子弟老师都护着你讨好你我就怕你了……”那时他虽然跟那个男生狠狠打了一架，没占到半点便宜还挂了彩，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老师们毫不意外地狠狠批评了那个男生，却没有指责他半句，可他却觉得像是抢了别人什么东西一样，心里对老师的偏袒再没有一丝感激。

　　从那时起，他开始更努力地学习，想要向同学们证明自己得到老师更多的青睐只是因为他优秀，可事实上会这么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所以自从升入中学开始，他再也不在学校提起自己的家庭，不让父母去学校找老师，也不允许爸爸再让军车接送他上学。他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希望和同学们都一样，希望大家不要再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他，希望被别人认可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所以昨晚入席前，他找了个间隙暗示李校长不要提他父亲的事，李校长虽然有些疑惑却也还是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将军的儿子可以不喝，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当着一桌领导和名家的面他不可能推脱。虽然大家并没有刻意为难他，但出于礼节和规矩，他也没有少喝。

　　酒席散的时候他还有些精神，一一与大家握手道别，出了酒店让冷风一吹却有些晕晕乎乎，怎么回到宾馆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正棣那张帅气精致的脸正放大在眼前，细长的手指正解着他的扣子。他吓了一跳，晕乎乎的脑袋让他无法思考，好在张正棣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那傻小子好像还端了水喂他，哄他去洗澡，他也记不太真切了，只记得因为没站稳而倒在正棣身上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个怀抱好温暖。他的头缩在正棣的颈窝里，鼻尖全是年轻男人的体香混合着沐浴露的干净味道。他突然有些贪恋这个怀抱，便借着酒劲依偎在正棣的怀里不肯离开。

　　这个小鬼喜欢他，他知道。张正棣讨厌他抽烟，不满他熬夜，担心他不好好吃饭，只要他一撒娇耍赖便什么事都肯替他做。他不讨厌正棣，可是他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向他这种性格别扭又骄傲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成熟到可以事事迁就他、给他安全感的人。而张正棣还太小，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学生，怎么都觉得不合适不可能。

　　安奕华怪自己借酒放纵，过于沉溺在这个小鬼看似坚强而踏实的怀抱里。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安心和温暖，但这个人给不了他想要的，他明白。

　　于是他认命地推开了这个温暖的怀抱。趁还能推得开。

　　一阵忙碌后，张正棣洗漱穿戴完毕。安奕华收起复杂的情绪，重新换上轻松愉快的表情和正棣一起下楼用餐，脸上淡定的神色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非礼事件簿》
今年看过最好的一篇文，我大概还要看上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