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NTA]无剑

作者:郑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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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六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李在元最不喜欢的,就是秋天。

      满山的黄栌,叶子已然全变了颜色,黄里晕着红,只有叶脉还微有些绿色。虽然入秋已有些时候,它们却还舍不得落下来。一个个紧紧攀住枝头,在风里摇摇晃晃,看起来活像是一群脸色酡红,走路跌跌撞撞,却还头迸青筋,彼此争论不休的醉汉,在树顶一刻不肯罢休地喧闹着。

      一阵人声,如碎石一般从山上滚落下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嘈杂。

      即使是枝头的黄叶,似乎也从这人声的惊恐与慌乱中听出了不祥的兆头。于是它们不再吵闹,齐齐地颤抖起来。

      突然,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立时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仿佛一只凄厉嘶鸣的乌鸦,从沙沙作响的树叶中冲了出来。

      “柴禹敏,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喊出这句话的,是华山派掌门柴铭新的次徒裴炎。

      只不过,这个温和沉静的人,现在已然变了个样子。脸色惨白,眼珠却通红,发丝与眼神一般散乱,牙关紧咬,吐息急促——他竟像是已然疯癫了。

      被他直呼姓名的人,柴铭新的儿子,华山首徒柴禹敏,就在三丈开外,袖手而立,神情淡漠,又带着些讥诮。他眉长眼狭,面相中本就带着几分寡薄,此时这般神情,更显得无情无义,毫不顾同门手足的情分。他冷冷说道:“你想杀便上来。不过还得有那份本事才行,可再不要指望我让着你。”一边说着,一边把佩剑拔出来,握在手中。

      一群华山派弟子慌慌张张追上来,其中有人跺足说道:“大师兄,你就少说两句罢!”而更多的则是扑上去拖住裴炎,苦苦劝道:“二师兄,你且冷静些,等师父回来,自有分寸。你……”

      众人兀自聒噪不休,裴炎却双手一挣,将诸人甩开,长啸一声,身形已如箭一般蹿了出去,手中的剑全无花哨,直直刺向柴禹敏的胸口。

      柴禹敏冷冷一笑,持剑迎了上去,两人斗在一处。众人只觉得剑风扑面,逼得人睁不开眼,便不敢再上前,只能在一边焦急又无谓地一叠声喊着住手。

      而那二人,怎还听得到他们的呼喊?

      满树的黄叶齐声哀叹,终于被从枝头扯了下来,在剑风激荡中,漫天飞舞。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金铁交击和众人叫喊之外,又多了一阵越来越响的马蹄声。

      几十步开外,两匹马骤然停了下来。

      “唉,没想到还是闹成这个样子……”柴铭新在马上摇头叹道,脸上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全然不似几个月之前那从容气派的一派宗主模样,“公子,如此家丑,让你见笑了……”

      另一匹马上的人,正是李在元。他身穿一领素白窄袖长袍,头戴黑色的笼纱小冠,虽然面带微笑,眼神却颇是凝重,看起来比之前要年长了好几岁。他并没有回应柴铭新,只是简短地说道:

      “柴伯父,我来制住裴师兄。令公子就交给您了。”

      话音未落,他已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一道白影,朝那团混乱的阴云冲了过去。

      两日前,柴铭新冲进李家时,脸上就是这种灰败而仓皇的表情。

      “老李,造孽,真是造孽啊!”他竟像是全然忘记礼数,不待管家通传,就直接闯进李兆麒的书房,一边跺足一边嚷道,“这次恐怕真要劳烦你亲自出马,否则要闹出人命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总算站定,喘上几口气,平静一下。这才发现,原本大概在商量什么事情的两代李家主人一起看着他的方向,脸上都平平淡淡,看不出是疑惑,是不满,还是探寻。

      等他呼吸平复一些,李兆麒才开口说道:“老柴,怎么了?你慢慢说。”

      柴铭新重重叹了口气,一副不堪回首,巴不得眼睛一闭死过去一了百了的样子,说道:“我那女儿宁儿,你也知道,从小就说定,要许给二徒弟炎儿的。可,可那逆子柴禹敏……天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和自己的妹妹……唉,还偏偏被炎儿撞个正着……”

      李家父子二人同时轻轻“哦”了一声,显然也颇感意外。李在元问道:“柴伯父,您来这里,门派中不会兄弟阋墙么?”

      柴铭新道:“炎儿本是最稳重的,这次却像疯了一样,整日直着脖子,要找禹敏拼命。我这把他们俩灌了软筋散,分别关在朝阳台和落雁峰,着弟子们好生守着,但我知道,这只拖得了一时。炎儿是疯了,敏儿那混蛋却还不肯服软。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有这个面子,能说服让他们俩。所以这两天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马,只怕晚上一步,就不堪设想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苦着脸,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兆麒。这才发现,李兆麒始终坐在书案后面,虽然认真听着他说,却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更加苍白,就连笑容看起来也有点虚弱。

      “老李,你……”

      李在元帮李兆麒掖了掖搭在腿上的毯子,站起身来,道:“柴伯父,家父身体欠安,小侄替他去一趟吧。毕竟……现在我才是李家的主人。”

      不等柴铭新回答,李兆麒笑道:“元儿这么说,自然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李在元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他宠溺地在李在元颊上轻轻捏了捏,轻声道:“快去吧,莫耽误了。我来安排一路上的各个门派,准备最好的马给你们。”

      转眼之间,柴禹敏与裴炎已过了一百多招,他们一个心中气苦,一个毫不服气,所以全都没有容情,招招狠辣,恨不得将对方一招致死。只是这师兄弟二人虽然武功在这一辈中已是翘楚,但从小在一起练武拆招,对彼此的武功都极是熟悉,见招拆招,一时竟分不出个胜负。

      两人斗得极酣,旁边的诸位师弟只觉得别说是人,就连一片落叶也插不进两人之间去。正在此时,却见一个纸片一般人影,忽忽攸攸飘过来,不知怎么就钻进那团剑风,就像一把极薄极细的刀刃溜进两块厚实的青石板之间,不知怎么一动,就将石板撬分来开。

      李在元挡在两人之间,左手反过去用剑鞘格住柴禹敏的剑,右手托着裴炎的剑,腰间垂下的一条玉佩被激得晃晃荡荡,叮咚作响,他却站得极稳,一双凤眼,盯着裴炎,左手稍微用力,将剑鞘往后一推,便将柴禹敏推出两步。柴禹敏还没反应过来,觉得一股沉雄的内力扑面而来,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满口腥甜。嗡嗡耳鸣中,听到他的父亲愤怒的声音:“孽障,孽障!”

      柴禹敏嘴角流下血来,被柴铭新紧紧薅着领口,却硬着脖子不服,怒道:“我是你儿子,你却打我!”。而在另一边,裴炎也仍然是怒火攻心的样子,嘶声道:“放开我!让我杀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奋力试图挣脱李在元的手。眼见他和柴禹敏之间隔着两个人,一时间竟分不出这两个人是谁,剑冲着李在元刺了过来。

      李在元侧身让过,从他身边滑过一步,左手将剑扔给旁边的华山弟子,右手仍是托在裴炎腕上,顺势将他的手往后一带。裴炎虽然暴怒,武功却丝毫未乱,脚下几个变化,转过身形,靠着手腕控制长剑,出了几招,同时几个连环腿,攻向李在元下盘。

      李在元兵来将挡地防了几招,见他势如疯虎,丝毫不缓,微微皱眉,手腕一转,细腰一扭,将裴炎的手反掰到身后制住,沉声喝道:“裴炎,你够了。”

      他原本是清朗的少年声音,这一声呵斥压低嗓门,仿佛一泓混着冰凌的春水当头浇下。裴炎挣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又对着李在元那双冷淡镇定的眼睛。他本是理智之人,这下倒也清醒了一些,惨笑道:“李公子,我与柴禹敏性命相搏,尚且不知输赢如何,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如请你杀了我吧。”

      李在元手上并不放松,只是柔声说道:“此事虽然令人气恼,但若为此送命,岂不是太不值了。”

      裴炎颓然道:“说来容易,但除了一死,恐怕再无他法。这华山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李在元笑道:“这你不必多虑,我只问你,你准备拿柴小姐怎么办呢?”

      裴炎道:“宁儿?她早已许配与我,我当然是要娶她的!我们早有约定,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这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柴禹敏却在一边冷笑一声。声音未落,柴铭新怒喝一声:“你给我住口!”

      李在元低头想了一会儿,展颜道:“裴师兄若不想在华山久留,又有何难,反正你学艺已精,就此拜别师父下山,也是正常。不过我加冠之日,衡山派掌门樊大侠弃位而去,衡山诸侠心有愧疚,皆不肯接过掌门之位。不如你就去衡山罢,我给你三年时间,把衡山的剑法学精,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裴炎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慢慢问道:“你是说……让我去做衡山掌门?”

      李在元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三年后我会和你比试一场,若你的衡山剑法能与当日的樊大侠相匹敌,再谈掌门之事不迟。你若愿意,明日就动身罢。”

      裴炎眼睛一亮,道:“宁儿呢?也随我一起走么?”

      李在元摇头道:“柴小姐毕竟是掌门千金,这样和你走了,多不体面。你且到衡山休养生息,多睡几觉,让眼睛不那么通红通红的,过上一个月,再来风风光光迎娶她也不迟。”见裴炎已渐渐平静,在元凑到他耳边说:“裴师兄,你若答应我绝不再和柴禹敏打打杀杀,我就放手了哦。”裴炎稍一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在元便松开手,说了一句“得罪”,朝柴铭新父子走了过去,用眼神示意柴铭新放开柴禹敏。

      “柴师兄,至于你……不如之后三年,就在朝阳台上,潜心练武,修心养性,不知你觉得如何?”虽然他语气很是亲近,但言下之意,却是将柴禹敏禁锢在险峰之上了。

      柴禹敏活动活动脖子,抚了抚被一掌打肿的脸颊,冷冷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在元皱起鼻子一笑,道:“你怎么会不答应呢?这是我作为李家主人做的第一件事,你若不答应,我面上多不好看。你说是吧?”

      柴禹敏哼了一声,道:“这本就是我华山派的家事……”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李在元已逼了过来,右掌按在他胸口,左手两指按住他右腕的经脉。他只觉气息一凛,竟再说不出话来。

      柴铭新慌忙叫道:“公……李先生,使不得啊!”

      李在元保持这个姿势,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内力一吐,将是什么后果,却仍然亲亲热热笑道:“你若不答应,倒也容易。只管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手筋,赶下山去就是。只是委屈了柴伯父,只好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柴铭新跨上一步,央求道:“李先生,你提的办法极好,我也会将这混蛋家法处置,让他面壁思过。现在炎儿走了,除了他之外,恐怕没人能继我衣钵,还请李先生手下留情。”他不再叫他公子,却称为李先生,显然已经真正将他当做李家主人看待了。

      李在元将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呵,笑嘻嘻地朝柴铭新说道:“哪里,柴伯父,我完全是胡闹,还要多谢你给我留面子了。”他一手接过旁人送过来的剑,一手拉住垂首站在一边的裴炎,再也不看柴禹敏一眼,道:“裴师兄,走,我送你下山吧。”

      李在元几乎还没有机会,这样轻松地闲逛。本朝虽迁都他处,但这历代古都仍然不减繁华。街市中卖着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在元买了个笋饼捧在手里,一边啃着,一边走走看看。旁人见他如此漂亮的公子,穿得又如此体面,却在这寻常里坊中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乐得像个三四岁的孩子,都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可爱,不免指指点点,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走着走着,却听身后有人又惊又喜地叫道:“李少爷!”

      他回过头,就像一个私自下界游荡,却被人喝破原型的妖怪,眉间颇有些讶然和不满,那人却丝毫没有看出来,笑呵呵地迎上来。这人听声音蛮年轻,看长相却似乎已经有三十多岁,身高不足七尺,腰带却至少有五尺,油光光的一头稀疏头发,油光光的一张昏黄大脸,上半张脸蛮窄,到了下巴却猛然彭了起来,像是在两边各藏了个沙袋。被肉挤得两条缝一般不好分辨的眼睛,一个直杵下来的长鼻子,虽然下巴大,嘴却是又嘟又小。也不知怎么,看到他的脸,在元突然想起大漠孤烟直这句诗来。

      他暗自笑了一下,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走过去拱了拱手,道:“韦少当家,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那人一愣,立刻喜笑颜开,道:“想不到李少爷只是在加冠时和我有一面之缘,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在元笑道:“只因韦少侠骨骼清奇,在下方能过目不忘。”一面说,一面忖道:这句话倒算不得是虚情假意,清虽不见得,相貌能奇得过此人的,在加冠当日确实不多。

      这人名叫韦离,乃是扶风镖局的少掌柜。扶风镖局在三辅一带也算名头响亮,所以在元加冠之日,他们也拿到几张请帖。韦离自李家回来后,自觉如跃了龙门一般,到处吹嘘他如何与李家少爷把酒言欢,熟得不能再熟。此时在自家地盘上见到在元,自然既惊且喜,心中霎时间做了好几个打算,不光想着如何尽东道之谊,更想着如何能将在元带到他的狐朋狗友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

      韦离上前说道:“李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可需要我随你同去么?”

      李在元摆摆手,道:“不必劳烦韦少当家,我并无要事,只是第一次来这里,信步逛逛而已。”

      韦离一听,正中下怀,连忙道:“原来如此,此地我最熟了,我陪你逛上一逛如何?前面不远有家很好的馆子,不如我们先去喝一杯?”

      李在元想了想,颔首笑道:“也好,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请教韦兄,那就打扰了。”

      往前走了几步,已能看见一幅高高的幌子,上面写着“灞柳楼”三个字,随风摇摆。韦离领着李在元刚走到店门口,早有伙计迎了出来,对着韦离点头哈腰,直接引到楼上安静雅致的位子。韦离大咧咧往主位一坐,也不问李在元想吃些什么,便对伙计说道:“一条黄河鲤鱼切脍,贺兰山的羊羔,挑一个嫩的后腿剔骨做羹,鲜笋炒鹌子,鹅膏蕈油面筋,再来个蟹酿橙,蟹须是肥肥的。酒还照老规矩,三十年陈的先来上五斤,再要一碟风鸡,一碟腊鹅下酒。”待伙计诺诺而去,他才转过身对在元说道:“这家馆子我每月都要来上几次,方才要的都是出挑的拿手菜,所以擅自做主,李少爷不要见怪。”

      这韦离其实天资有限,但那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之心,在武林中却是数得上的。所以他不光练武分外刻苦,而且不遗余力地搜集武林掌故和小道消息,这些年来,在武林中倒也竖了个无所不知的名号,相熟的朋友半真半假地叫他一声韦智囊,他也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酒过三巡之后,他的话便如黄河之水般奔流如注起来,仿佛这三百年来的武林中事,再没有他不知道的,说到兴起,竟然扯到了李家前两代主人的旧事上。这二人一个喋喋不休,指东道西,另一个只管托着腮听,顶多应上一句“哦?有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呢”,若在外人看来,真不知谁才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韦离给李在元斟上一杯酒,突然神神秘秘说道:“李少爷,你可知现今武林,最神秘的是谁?”

      “你是指安七炫?”

      韦离哈哈一笑,道:“安七炫最多是个杀人如麻的莽夫,有什么神秘的了。别看不少武林中人都折在他手上,我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李少爷你放心,过一阵我就去帮你收拾了这个败类。”

      “这么说……韦兄已经想出对付他的方法?”

      韦离又是一笑,自己觉得很是心机深沉,成竹在胸的样子,却不知看起来很有几分狰狞。

      “安七炫有什么难对付的,承蒙江湖朋友不弃,称我为韦智囊。对付这种空有武功,却无谋略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和他硬碰硬,用智囊的方法来置他于死地。至于具体的方法么……到时候李少爷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在元轻轻点点头,“哦……”了一声,也不追问。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韦兄。我方才便想问你。家父近来身体总是不好,我到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全无用处。我听人说,终南山中有个庙宇,极是灵验,却极难寻到。你这样神通广大,应该知道它的位置吧?”

      韦离抚掌道:“李少爷啊李少爷,我刚才问你武林中最神秘的所在,你还装作不知,这不明明是知道么!不错,终南山中确是有这样一处,只不过却算不得庙宇。里面的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都穿黑衣,戴面具,不知是胡人还是南蛮,总之不是中原人士。不瞒你说,家父和那里的大人物关系走得颇近,所以我倒也有幸去过几次。李少爷孝心可感,我带你去一趟,又有何难。只不过,初次到那里,空手却是不行的。”

      李在元道:“这我明白,见面礼,功德钱之类,我自然是备好了的。”

      一顿饭足足吃了三两五钱银子,韦离打赏了伙计,两个人便出了灞柳楼,趁着天色还早,从西南的含光门出了城,催马走了半晌,李在元便建议休息一下。韦离觉得好笑,但又想想这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又不曾出过远门,难免娇气,便也同意了。

      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他已觉得和李在元彻底混熟,虽然还强忍着没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语气上已然越发不见外了。

      “李贤弟,我那些兄弟都对你很是敬仰,明日你若不嫌弃,和我一起去跟他们喝一场酒怎样?”

      “好啊,”李在元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不过韦兄,我始终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他毫无防备地转过头去。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管安七炫叫败类呢……”

      他耳中响着李在元淡淡的声音,胸中忽然涌上一种淡淡的凉意。或者不应该叫“涌上”,而是“涌入”才对。

      然而,接下来的疼痛虽然短暂,但绝不是淡淡的。

      李在元蹲在尸体旁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体温尚在的胖腮帮子,叹气道:“该怎么说你好呢。说你浅陋,你却知道终南山的事;说你精明,你却会轻易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抽开丝带,倒出一锭银子,食指和拇指微一用力,便轻轻巧巧掰下一块来,放到韦离的衣襟中。

      “这是四两银子。那最后一顿饭,算是我请你的,剩下的,就给你当做买路钱吧——‘伪’智囊。”

      日落时分,一匹马飞快地驰入长安城中。马背上是个俊逸非凡的少年,在他身后,还横着一个用白布裹起来的硕大包袱。

      扶风镖局的当家韦大成正在厅中闲坐,只听手下冲进来说道:“大当家,李家少爷来了,在大门外站着,不肯进来。”

      韦大成吃了一惊,急匆匆跑出去,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距离,便拱手道:“李公子竟然光临寒舍,真是令蓬荜增辉啊!”

      “可惜我来的原因,却没有什么能给你增辉的。”

      牵着马站在门外的少年戚然说道。他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竟是悲不自胜的样子。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从马背上托起那个大包裹,吃力地捧着走进大门,轻轻放在院中的地上,揭开了外面的那幅白布。

      那包裹里,赫然是韦离的尸体。

      “这!!!”韦大成惊呼一声,退出三步,但只过了一刹那,便又扑了上去,跪在地上捧起尸身,颤声道:“儿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镖局中的众人听到声音,也匆匆跑了过来,一时间,惊叫声,哭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李在元垂首说道:“今天早上我偶然遇到韦少当家,他说未时约人较量,请我去做个见证。但等我赶过去时,却只见他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那,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约的人是谁?”

      李在元沉默了,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看着韦大成,咬着牙根说出三个字。

      “安七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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