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作者:hyperbo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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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成崖余在想,和方应看死在这里,可不可以呢,是可以的。从本质上说,成崖余是个虚无主义者,虽然他有自己固有的世界观价值观,有自己要奋斗的事业,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活着所必须的。活着是一件绝对的事情,死亡也是一件绝对的事情。当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并不留恋活着这件事本身,并且就这几年来说,他时常都觉得死亡对他有一种吸引,那可能是由于时常处在战场所形成的心理缺陷,也有可能是一种人的本能。他也听出了方应看问话中的暗示意义,那可能代表着一句古老的中国情话:“不求生同室,但求死同穴。”此时此刻,他并不介意同他对死亡产生一些浪漫的想象。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方应看先开口说:“Anthony!”成崖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脆弱与悲伤,他不知道那情绪来自哪里,当然不是由于他们目前被囚禁的处境,他很想知道,却无从问起。只得回答一声:“恩?”此刻还是方应看坐着,成崖余站着,只是并排变成了相对,两个人隔着烟雾缭绕的空气对望,方应看说:“你到底还是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语气里尽是委屈。成崖余头抵着墙,手插口袋里,看向一边说:“我问了你能说吗?”方应看说:“你不问怎么知道?”成崖余说:“那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应看盯着成崖余说:“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是来跟这个阿齐兹做生意的,当然不是电器生意,是军火生意。但是当时被我一个手下出卖,劫了我货物,我要赶回巴士拉,所以之后又在萨玛沃遇到你。在城里追杀我们的,我当时以为是阿齐兹的人,后来才知道是我手下找的人。总之,在萨玛沃跟你分别后,我就回了巴士拉。这次来巴格达是应了阿齐兹的要求,因为上次的货物没到,害他损失兵力,他让我三倍赔偿。我现在赔不出来,所以他关了我。”
      成崖余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的身份他也早猜到一些,不过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还是不免震惊,又有一些东西没抓住似的,就问道:“那天我们几乎整晚在一起,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被手下出卖的?”
      “咱们去看的那个坦克被轰现场,那个伊拉克人用的火箭炮是我打算出给阿齐兹的货,我认出了货号。”方应看老实作答,心却沉了下去。
      成崖余想起了那个被打破脑袋的伊拉克人,还有只剩半张脸的Tom Green。红白混合的脑浆和半边焦黑的脸庞在他脑袋里交替出现,还有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父母的样子,这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整个身体慢慢的贴着墙面滑下去,手抱住了脑袋,方应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轻轻的摆了摆手说:“离我远点。”方应看听到这一句,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他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几乎陷到肉里,一拳狠狠的砸在墙面上,指关节上渗出血来。
      成崖余慢慢平复下来,在近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放在膝盖上,撑着额头,他猜测过他的身份,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作为摄影师,他对世人身份并无特殊偏见,甚至有些摄影师可以同杀人犯成为朋友。可是这个人是方应看,他听他讲他父母的故事,他在他面前睡着,他拖着他的手在小巷里奔跑,他跟他分抽一根烟,这战争里少许温情,原来不过都是表象,在表象下面是更残忍的事实。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在萨玛沃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所以他阻止了真相的出现,可是这一次,也许是那悲伤与委屈打动了自己,可是在这动人的情绪下面却是如此不堪的事实。他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声音嘶哑,难以控制。方应看到底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来,只是依靠着墙站着,他几乎绝望了,他不能怪成崖余,是他自己太天真了,事实上他早该知道,成崖余看似无情,实则每一条逝去生命,每一种无辜的伤害,都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划痕,否则他怎么拍出那些动人的照片来。而他自己,则是杀再多人都毫无愧疚的人。这二者的鸿沟根本就是不可能跨越的。
      他开始后悔,他不该试图得到他,不该那么贪心的要求得到更多,那样他们至少可以一起抽根烟,吃顿饭。可是现在他说离我远点。他们之间再没有开始的可能性。
      这间囚室开始真的像一个囚室,他们是身体与命运的双重囚徒,进不得退不得,只能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两个人进来,带走了成崖余。
      成崖余跟他们去了,进到阿齐兹办公室,他来过这里,可是那时候他被蒙着眼睛,他想象着当时他与方应看各自所处的位置,开始怀疑这一切可能只是个梦。阿齐兹看到他的恍惚表情,心里冷笑,果然是养尊处优的美国人,不过关了几个钟头就成了这个样子,他看着成崖余说:“成先生,我看了你的照片,从中可以看出,你是非常同情我们的处境的,那么你应该也愿意为我们做点事情吧。”说着就有两个士兵拿了黑色的□□袍子要给成崖余穿,成崖余退开一步,另外又上来两个人拿枪指着他的头,成崖余不敢再动,任他们将□□的袍子穿在身上,又把他拉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将他绑在椅子上,他看到对面一个摄像机,阿齐兹丢给他一张纸说:“照着念。”成崖余看了纸张上写着:“我为作为一个美国人而羞耻,我们入侵了伊拉克的领土,凌辱了伊拉克人民,给他们带来无尽的灾难,这些都应该让我们赶到惭愧。在这里,我向真主忏悔,求真主赦免我们的罪行。”成崖余拒绝念这段话,对阿齐兹说:“将军,这种羞辱只会增加仇恨,别无他用。”一个士兵拿着枪托向成崖余的肚子上顶去,成崖余痛得弯下腰来,阿齐兹面无表情的说:“念不念?”成崖余不再开口,那个士兵又狠狠用枪托连续打在他肚子上,血从嘴角渗出来,流到下巴上,成崖余还是无动于衷。忽然一个士兵闯进来,在阿齐兹的耳边说了什么,阿齐兹看了看成崖余,沉声说了句:“放了他。带他回囚室。”
      成崖余被带回去的时候,方应看已经不在里面。成崖余大概猜到他的去向,阿齐兹能放他回来,一定是方应看去跟他做交易了。他放松自己瘫坐在椅子上,肚子绞痛,这疼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用去想方应看。他忽然有些感激刚才打他的那个人,不知道无意识的坐了多久,方应看回来的时候,成崖余才发现屋子里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扯走了,屋里一片黑暗,他们都看不清楚对方。方应看凭着门缝和窗户缝隙里透进的光看到成崖余的位置,赶忙过去,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Anthony,你受伤了?”成崖余没有挣开他的手,他嘴巴一直不停流血,再加上一直没有进食,意识已经有点涣散了,微弱的说:“方应看,是你吗,你回来了?”原来不是不担心,尽管他知道他在阿齐兹那里顶多只会损失两车军火,可还是忍不住害怕有意外。方应看听到他声音微弱,又向他脸上摸去,一手的粘稠液体,他即刻慌了,赶紧大力砸囚室的门,门打开,他跟守门口的士兵说:“去告诉阿齐兹,赶紧叫个医生来,否则我跟他的交易全部取消。”
      方应看又回来握住成崖余的手,成崖余感觉到他的焦虑,安慰他说:“没事,死不了。”方应看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那双手冰凉,只得用两只手交握着他的双手。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医生终于来了。屋子里的灯也重新亮了起来,医生给成崖余作了简单的检查,说没事,只是失血过多,内脏并没有受伤。医生喂成崖余吃了一些药,血渐渐止住了,为了减缓他的疼痛,还给他吃了安眠药。医生离开,留下一些药和水,方应看找士兵要了些大饼,喂给成崖余吃。成崖余渐渐的睡着,方应看有心跟阿齐兹谈判给他们换一个有床的房间,又怕成崖余醒来后关于军火交易的联想过于清晰,只得罢了。
      成崖余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屋顶上的灯散发着昏黄灯光,自己身下铺着方应看的西装外套,方应看在他身旁穿着白色衬衣躺在光地板上睡着,眉头紧皱,脸上表情不安,他想起来这是第二次看他睡觉,还是想拍下来,可是手边没有照相机。无端端的记起早先提起的关于一起死去的话题来,忽然想其实真的就这样死去,再好没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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