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兰草香

　　我蹲下身子，小心地掏出了身上的纱布。
　　“这个是——？”沁儿不解的声音传来。
　　我淡然一笑，“听闻他闲来无事种了些花草，本想送他装点的，今早却失手打碎了。”
　　语毕，纱布已被打开，零碎的琉璃片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流光。
　　沁儿好奇地拿起一片把玩着，映着阳光，她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
　　依旧没有起身，我蹲在他的碑前，双手探向了身下的泥土……
　　既然人去物碎，不如便让这琉璃随着他一同葬下……
　　白皙的手指已满是泥泞，渐渐传来了刺痛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窜进心房，毫无预兆地掀起了曾经的种种——
　　桃花林时初见，他冒失地摔倒，对着我面红耳赤……
　　江都共游，他意买玉佩讨好，却在我的无心下一脸挫败……
　　雷云之海相逢，他默默地守在我的身旁，出人意料地安静……
　　还有最后的分别，他毅然离去的背影，是如此决绝而坚定，一步一步从我生命中抽离……
　　手上的痛楚愈发厉害，疼得我竟有了掉泪的冲动……
　　突然，一只温热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襄铃姨姨，您这是做什么！？”
　　望着满是担忧的沁儿，我想要微笑，可是嘴角却被封住般丝毫未动。
　　“沁儿……我……”我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哑了，带着点点凄凉，“我——没事。”
　　沁儿盯着我，忽而摇了摇头，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欢快，显得异常凝重。
　　“您别难过，其实，其实……我也念着阿爹……”
　　我一愣，不禁转头望向了眼前的墓碑。良久，仿佛慢动作一样伸手抚了上去，冰凉的感觉顺着手心直入心底——不似记忆中他的温暖……
　　“姨姨，你不是会法术的么？何苦这么弄伤自己……”
　　我低下头，望着满地的琉璃片怔怔地说，“我只想亲手为他葬下……”
　　沁儿不再做声，而是低下头认真将一块块碎片努力拼接起来。
　　良久，刻在瓶身上的花纹显现出来，一株铃兰在碎琉璃片上看得正艳。
　　“谁知他种的也是铃兰……”我苦笑着，是巧合么？
　　诸多花草，我们却偏偏执拗地选择了铃兰，就像是我们的人生，往往执着地守着心中的念想，致死不愿放手……
　　兰生，你又可曾有遗憾？又可否后悔过？
　　回答我的，是风吹过铃兰草后剩下的一片寂寥……
　　“姨姨，那这铃兰草边的题诗又是什么意思？”
　　我身子一颤，轻声念叨：
　　“兰草清袖画屏秋，相顾无言风满楼。
　　自忆桃花剪晚烛，暗香如故人踪无。
　　月浣西窗散胭脂，浮生未歇唤星孤。
　　奈何与君别离时，方知情重深似海。”
　　这诗里，藏着兰生的名字，更藏着我的回忆与思念……
　　我突然不再想说话，于是沉默无言。
　　“对了！”沁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父亲也曾经做过一首诗，母亲临终前嘱咐我把它交给你，还说什么别让爹爹知道，神神秘秘的……”于是她伸手像怀中摸去。
　　片刻，一张写满字句的泛黄草纸落在了我的手中
　　“此情袅袅两炊烟，他岸弦声谁为曲？
　　生似无憾难自欺，日掩云泣红尘语。
　　无悔无恨望一记，方生方死梦几许。
　　分分合合古琴寂，续续断断年岁稀。”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兰生，这便是你许给我的归期么？
　　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滑过，在我眼前，花草拥着的不再是那块冰冷的墓碑，而是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少年，他痴痴地笑着，周身散发出铃兰草独有的香气，眸中闪着流光，一如往昔般带着点年少轻狂。
　　他的嘴角正噙着笑意，嘴唇一张一合，清明而温柔地对我说着，
　　——“此生无分，他日方续……”
　　阵阵兰草香传来，我仿佛再次回到了过去……
　　青龙镇上，细雨蒙蒙。
　　一个带着稚气的女孩低着头不断搅着黑色的长辫。
　　少年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女孩出神。
　　顷刻后，他转过身，背对向她，隐藏了自己的表情。
　　身后传来女孩淡淡的声响，她吞吞吐吐地说着，
　　“其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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