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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一时无言,二人的呼吸在话筒里响,正月把听筒往耳朵上按紧了些,多年不见,听着喘气声也是好的。
一肚子话,对着真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玉慧干笑了两声:“唔,我干儿子乖吧?”声音竟然也有些抖。
正月笑:“乖,现在孩子都精得什么似的,我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他还给我指挥呢。咱们小时候,哪懂得这些。”
玉慧在电话里轻轻哼了一声:“谁说不懂,我5岁就知道翻我妈的口红,她藏多少地方我都能翻出来。为这挨了打呢。”
正月想着那个情形笑出来:“哈?你小时候还挨打呢。真看不出来。”
玉慧道:“你小时候不挨打?”
正月想了想:“唔,我天天挨打,我小时候是假小子。”
俩人一通大笑。笑得空旷,屋子里带着回音。又是一阵沉默。
玉慧犹豫问起:“这些年你都在你妈那?”
正月唔一声,也听出了点感慨。
不想玉慧又问:“唔,虎子。。。”
正月咽了口唾沫:“我自回来没看到过它。”心下黯然:“我当时真该把它抱回来养着。”
玉慧呵呵两声:“跟了我好几年,算算现在也该到年头了。没准这些年有人收养了呢。”她这样自我安慰,也安慰正月。
正月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我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呢。我当时。。。”叹出一口气。
当时。。。当时多了,哪里当时得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正月深深喘了口气:“你,这些年,挺好的吧?”
玉慧道:“挺好。”
下句话说啥就不敢问了。又找了人家没?不敢问,怕问出肯定答案自己一颗老心受不了。
绕了半天,话题又回到电话怎么会响。
玉慧只是笑,扯了半天有的没的,到挂电话时候,正月忽然舍不得:“嗳?!。。。”
玉慧等着,正月笑了一声:“常联系!”
说出这三个字耳朵根儿连带脖子都热起来。
玉慧也笑:“唔,常联系。”
正月心里暗暗决心,再别断了联系。一断几年,人就是这么给现实吓怕的。这么些年开小卖店,交下的人不少,可以聊的话题也多,聊妈聊孩子,聊家长里短,聊生计经验;一起出门逛街,一道上山采山野菜;研究今年流行什么,研究哪个电视剧好看。可那么些人,男女都算上,再没一个人走得那样近过,再没一个!
正月挂了电话,满抽屉翻纸笔。
玉慧就这点“好”,家里什么都有,单单纸笔少。毕业以后用不上这些,她又不是个爱写写画画的类型。好容易在柜角找出个油子笔,正月往手上划了半晌都写不出。对着笔尖哈半天气,索性往衣服上划了几道,好算划出颜色来。按了电话上的号码抄在手上,天渐渐就黑了。
打开电闸,点了灯。屋子里一切都照旧,开门掀帘子,正月顿住脚步。看着绣荷花的小门帘儿,白底已经变黄,没有浮灰,只是颜色透着年头的痕迹。伸手扯下来,准备到外屋扔盆子里洗洗。到了外屋却看见,水管子暖气管子,该冻裂的都裂了。外屋一片狼藉,橱柜里酱油壶油壶都长了一层毛,斑斑点点的发霉。
正月回身把绣荷小门帘扔在里屋沙发把手上,出去找了扳手把水闸关了,水管子螺丝拧下来。冻裂的螺丝锈死死的,使上吃奶的劲儿才拧松。正月一头汗,想喝两口水也没有,这才想起来回家。
出门一看,天黑透透的了。正月累得叹了好大一口气,回头瞅瞅,总算觉得身后的屋子有了些人气儿。
一这么想,心里越发觉得对不住玉慧。
这么些年,没给她看着点房子,没给她照顾虎子。这么些年没敢打开那个小窗,为点啥呢?憋着一口气吧?叫你当初说我不正常!说走就走!
想着想着笑出来,自己还真是记她仇了,打过仗夺过夫的都能尽释前嫌,玉慧一句话,记了半辈子!
正月进屋带进来一股冷气。
她妈坐炕上摆脸色:“你这是上哪去了,天黑了不知道?辉辉找你半天我才哄睡了。哭得。说你不要他了。“
正月白了一眼:“还不是你平时老拿那话吓唬他。”
翻了个本子,把手上号码抄下来。对着灯光,因为好一通拧水管子,字已经不怎么清晰。正月贴近看,她妈又问:“上哪去了?晚饭都不回来吃。”
正月想了想:“啊。玉慧走时候叫我帮看屋子。我今儿才想起去看看,水管子都冻裂了,外屋都长着霉。”
她妈撇撇嘴:“你心粗的!”又问:“她给你钥匙啦?”
正月唔一声。
她妈点点头:“她就不回来了?”又自言自语:“唔,这么些年没回来,八成在那边找了人家了。不能回来了吧?”
正月忽然堵在那,站起身倒了杯水喝。喝下一口,晃了晃水杯,往桌上一放,咣一声:“不知道!”
忽然来了脾气。
她妈气的:“你吃大粪了说话那么冲!”
第二日正月一早叫了人来,砸了二门的锁,给她修管道。
一个上午,屋里叮叮咣咣响,正月把窗帘都拉开,屋一下子明亮起来,细小的尘在阳光中打着旋儿飘。管道修好,她又把外屋给擦洗一遍,绣荷花小门帘洗了干净,晾在晾衣绳上冒热气,不一会儿冻得像个硬纸片儿。
正月看着这一切,心头竟然有些欢喜。
儿子这回知道她在哪,不时跑过来玩儿,问他妈:“妈妈,这是咱们家么?”
正月笑:“你干妈家。以后你干妈回来,你得听她话。”
辉辉想了想:“那人家没人,你就这么进来,人能乐意么?”
正月拍他屁股:“去,一边玩儿去。”
傍晚时候正月没回家吃饭,跟她妈说隔壁还没收拾好,叫老太太帮着带儿子吃饭。她妈阴阳怪气儿的:“唔,在家不见你那么勤谨,别人家可显着你了。”
正月难能的没生气,咧嘴往出走,一边走一边着急,怕玉慧打电话来。等了一晚到天黑,电话没响,正月给闷着了。拉着脸回家。她妈问:“怎么的?我给你带儿子带出罪了你摆个臭脸。”
正月这一宿梦做的,第二早醒来一丝丝不记得梦了些什么,就是累。
她妈心疼:“玉慧那屋也不着急住,你可别把自己个儿累着。慢慢捯饬呗。”
正月一边儿答应,一边继续往隔壁跑。
炉子点了,屋子收拾了,房上炊烟袅袅。她把电话仔细擦了又擦,一个礼拜过去,电话终于又响起来。
正月接起,玉慧电话那边笑:“我猜你就在这。”
正月也笑:“猜得真准。”
玉慧唔一声:“可不准么,我先往你妈那打的电话,你妈说你在我这。”
正月隔着电话脸也红了,干咳一声:“你这屋不像样,我反正闲着帮你收拾一下。”
玉慧半晌道:“收拾它做什么,又不住人。”
正月卡在那不吱声,呼吸里都带出气。心里却明白,她不回来了!
心凉下来:“你,找了人家了吧?”
玉慧呵呵的笑,笑得正月抓心挠肝的:“找了就找了,你还害臊么?”又问:“是个什么人?对你好不好?”
玉慧笑得更大声了。正月仿佛能看见,那一头波浪的头发笑得一颤一颤。
正月气得:“好了。房子我给你收拾了,你要是。。。要是想卖房子。。。”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干脆一咬牙:“玉慧,你还回来么?”
玉慧终于收了笑:“唔,我想想。”
正月更气闷。等了一个礼拜,等来个更不知所以的电话。屋外的水滋滋冒着气,正月道:“你等下,水开了我拿下来。”
拿下水壶,把炉箅子放好。回来拿起听筒,那边却挂了。
正月一整天都气不打一处来,干什么都不顺,心里没底,回到家问她妈:“嗳?您说,玉慧那条件,八成找了人家了吧?”
她妈倒是觉出闺女近日心烦气躁,一听这么个话头,老太太心眼儿一转就想到了别个,笑呵呵搭茬:“她那模样,好找,又没孩儿没崽儿的。”说完看着她,等着她继续问。
正月没再说了。一听这话那颗心彻底凉下来。晚上窝被子里,怄得掉眼泪。
知道玉慧故意气她,可她还是生气。好些年没动这么大气,气得半宿没睡着!
早上起来做了半天心里建设,皱着眉头,又往隔壁走。因着想到头天晚上忘了压炉子,火肯定灭了,不重新点上,管道还得冻。
走到大门苦笑出来,自个可真是个气性大的人呐,人家说想一想,自己气得连大门都没给人锁。
沈玉慧坐了一早的火车回来镇子。
她本来还想再吊一吊正月胃口,她真打怵正月那打一鞭子走一步的脾气。可放下电话她自己倒被乱了心神,好容易捱到天亮,收拾了包就去了火车站。
坐到火车上才又后怕,就这么回去了,会是怎么样呢?正月会改常忽然变成另一个人么?一晃五六年了。当初没改,如今怎么能指望她改。被动的正月能变成主动?做梦吧。
玉慧站在自家大门前对着大门哈哈笑。好家伙,昨晚那家伙还真是气得不轻,大门二门都不给我锁。一敞大天亮。玉慧走进去。看着干净的小院子,新漆的水管子,屋子里一尘不染,像她没走时一个样儿。伸手摸了摸带着洗衣粉味道的小门帘。捡起电话旁的油子笔又放下,一抬头,透过窗看到大门那站着的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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