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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建元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以奸利罪被革去职位,关入大牢,几日之后,二人在狱中自杀。同时,太皇太后罢黜了魏其侯窦婴的丞相之位以及武安侯田蚡的太尉之位,任许昌为丞相,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这一系列的职位调动也意味着刘彻的新政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自此以后,皇上开始韬光养晦,朝臣奏章几乎都先让太皇太后过目,大小事宜也几乎都听从太皇太后的安排。而刘彻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是在上林苑里度过。
但是我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壮志抱负并没有被这次打击击垮,他在暗暗蓄势,为的是下一次彻底的爆发。
前朝形式波涛汹涌,后宫里却仍旧维持着素日的太平生活。只是如今我父亲已然失势,那些原先见了我就低眉垂目的宫女又昂起了她们的头,这倒也不免让我感慨世态炎凉。不过好在我父亲毕竟还是一位君侯,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即便已经不再得太皇太后的信任,那层关系还摆在那儿,况且太皇太后仍旧同原先一样待我,所以除了陈皇后,也没人敢给我甩脸色。
太皇太后毕竟也是老太太,心软,知道我父亲这段时间一定很失意,便准我回家住上一段时间。我巴不得一句,便在长乐宫和魏其侯府之间来来回回住了一个多月。
父亲被免职之后,连时常往来的门客都渐渐少了起来,以往门庭若市的侯爷府如今却门可罗雀。不过好在父亲的精神状态不错,虽然偶尔也会叹一两声气,更多的时候都是豁达的生活着。之后又去了南山下住着,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我同母亲,还有几个未成家的哥哥姐姐也随父亲去了南山散了几天的心,家中只留了个老管家看家。
南山其实就是秦岭的南段,我们通常所称的终南山,位于长安城的南面。风景是极不错的,只是时值冬天,不如春夏时节来的青葱郁茂,反而凄清萧条的很。但是环境虽然肃杀,但我们一家倒其乐融融得很。
山脚下的河早已结冰了,哥哥和父亲便每天早上带了几把凿子去凿冰,凿出几个小洞之后便悠闲地坐在一边钓鱼。有时候适逢下雪,两人就各自穿戴着斗笠,洁白轻盈的雪花肆意飘飞,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裹上了一层银白的衣裳。这个时候,我与两个姐姐还有母亲便会坐在河边的茅草亭里,一边就着火炉取暖,一边烤着钓上来的鱼随意地聊天。
偶尔看向父亲单薄的身影,我便会想起韩愈的那首《江雪》。
“千山您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好在,父亲并非一人独钓,至少他的身旁,还有我们,他的家人。
开春的时候,太皇太后把我召回了长乐宫。我原想陪着家人,不想回去,然而父亲却执意要我走。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极不情愿地坐上了回长乐宫的车辇,走的时候却见父亲眼中噙着泪,道:“好好跟着老太太,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老太太疼爱你,不会亏待你的。”
我强忍着眼泪,一一与亲人道别,随着车辇离开了南山。
回到宫中之后,太皇太后询问了几次父亲的状况,我都道很好,毕竟是她侄子,老太太还是很关心父亲的。又因为皇上性子越发收敛,太皇太后再也没提过将我送去未央宫监视刘彻这件事。这倒让我很是松了口气,且不说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就把自己嫁了,况且做眼线这种事,我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我也不想得罪这位大汉朝真正的主人,而且,还有一些莫名的情愫使我不愿意做这种事,这种情愫,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滋生出来,或许,是过去的二十九年里,我太缺爱了。如今突然出现一位天神一般的人物,除了目光太过犀利之外完全符合我过去的审美标准,作为一个正常人,内心是该悸动了。
这一年的上巳节,宫中女眷同往常一样去渭水踏青嬉戏。
前年腌制的梅子已经吃完,太皇太后便又命人腌制了一些。太皇太后往嘴里含了一颗梅子,嫌太酸。
我道:“是要酸些才能缓解不适。”
太皇太后笑道:“你也含一粒。”
我放了一颗在嘴里,我的妈呀,果然挺酸,不过我最爱吃酸,忍不住多吃了几颗。
一会到了渭水河畔,虽然仍有些头晕,不过的确比前两次好了许多。
下马车的时候我在一棵树边站了半天,总选缓过劲来了,便和往常一样去接受皇帝的“洗礼”。
刘彻遭受新政失败的打击之后性子也变了许多,不再向以前那样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懒散与漫不经心。
见皇上心情不好,众女眷也是淡淡的,临水浮卵的时候也没多大的劲儿,陈皇后也不来参加了。
我觉得实在无趣,刚想提一些好玩的建议,就忽然听身后传来刘彻慵懒的声音:
“好没意思,你们不如换个玩法。”
众人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行礼。
刘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竟然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皇上想怎么玩?”一个长相颇为俏丽的宫女歪着头问。
“鸡蛋停在谁面前,谁就得唱个曲子。”刘彻道。
“随便唱什么都可以吗?皇上要不要拟个题?”又有一个宫女问道。
刘彻笑着看了看她的额发,道:“就以‘花’为题。曲子中要涉及某种花。”
众女眷来了兴致,都兴奋地拍手称好,于是游戏便开始了。
我淡淡地看着,刘彻那小子果然爱听人唱曲,只是先头因为清歌一曲而获宠被带进宫的卫子夫进了宫后却没影儿了,似乎被刘彻晾在了一边,这家伙,究竟是因曲爱人,还是因人爱曲呢。
没一会,便有人站起来开始唱歌了。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清丽流转,配上那宫女软软糯糯的甜美歌声,极为好听。唱词也很浅白,唱的是女子采杏花的情景。
等那宫女一曲唱完,刘彻拍手道了声“好!”那宫女羞红了脸,低低垂着眉有些得意的浅笑着,道了谢复又坐下。
游戏继续,我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流到我这儿,那些宫女的歌都太好听了,我肚子里的那些货实在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然而人总是求什么不得什么,不求什么得什么,那枚鸡蛋竟停在了我面前。
周边的宫女们都起哄起来:“哈哈,我从未听过冉姑娘唱曲儿呢。”
我硬着头皮,搜索枯肠地想着该唱什么,突然就看见刘彻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不自觉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那鬼脸刚做完我就给悔死了。来了这里三年过去那随性的脾气竟一点也没改,他可是皇上啊。
好在刘彻只是微微一愣,继而眼中那抹看好戏似的笑意就更深了。
此时众人已经开始催促了。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又想了想,开口唱道: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栽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虽然嗓音抱歉,但我还是尽量唱得好些,不想在他面前出糗,所以一曲唱完,心跳得着实厉害,我暗叹口气,不知何时,我竟也变得和那般宫女一样了。
众人都觉得新鲜,问我这是什么歌。
我道:“这曲子叫《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是刘彻的声音:“你的曲子为何都如此特别?这又是你母亲家乡的民谣吗?”
虽然他表情慵懒,但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尖锐。我不敢再看他的眼,低了头道:“是。”
他突然笑出声来,道:“可是朕已经问过魏其侯,你娘明明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
我一愣,实在想不到他还有闲工夫问我父亲这种事。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辩驳,随即又听他道:“朕很是喜爱这首曲子,和上次的那首《金缕衣》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他看着我,颇有意味地对我道:“少年时需得珍惜,好花也得珍惜,免得错过了花期,悔之晚矣。”
真有悟性,我心想,没想到他能自己领会出那首诗的后半句,汉武帝不愧是汉武帝,高智商儿童!只是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起来了呢。
刘彻见我只沉默不语,便又轻笑一声,道:“坐下吧。”
于是之后刘彻就一直坐在我们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玩,听我们唱歌。而我又唱了几首歌,我本想唱点符合这个时代特色的曲子,但是我当真是一首都不会,,所以免不了又被刘彻说了几句。后来我们这边玩的越来越开心,连太皇太后都注意到了,派人来问了问,估计也觉得新鲜,便也同王太后和陈阿娇一起来了。
“这法子倒也好玩,是谁想出来的?”太皇太后笑问。
“回太皇太后,是皇上想出来的。”一个宫女回道。
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接着玩,老婆子我也听听。”
于是王太后搀扶着太皇太后也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陈阿娇觉得日头太晒,便自回了棚子里乘凉去了。
这样戏耍了许久,众人都累了,太皇太后也有些乏了,车驾才又启程回到长安。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首《踏雪寻梅》以及我唱的其他一些曲子竟在两宫甚至长安城内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太皇太后没事的时候也爱听我唱几首新鲜的歌来。那次襄儿促狭地跟我说竟然有歌舞坊想花千金从我这儿买一首曲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合着,我这是红了啊,没想到在这大汉朝,我也能享受一回做歌星的感觉。只是用这些曲子换钱这种事我是断断不敢想的,口耳相传也就罢了,那叫仅供学习交流使用,一旦涉及到金钱,那就是盗版了啊,搁现代就算违反了,虽然在这里没这种法令,可是处于道义我也是做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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