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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之六
“父亲,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当年还没檀木书桌高的皇甫释然读的第一句诗,便遇到了难题,“是说将来我会做官?从商?像几个哥哥一样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你比他们更有用。”当年慈爱的父亲抚摸着亲生孩子的头,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一笑的涵义,直到今日皇甫释然才真正明白。他果然是最有用的。自从来到这个世上,他就被报以厚望,更饲以剧毒,为的不是有朝一日他能扬名立万,光宗耀祖,而是可以成为一个人长生不死的灵丹妙药!
“我母亲......”皇甫释然问到一半,忽然噤了口,他已经猜到赐自己以生命的女人,唯一可能的下场。
“你确实不该问我,”白头翁掐掐手指,“当年我关进奇异阁的,大约有七八个女人,你是谁生的,我并不清楚,更不用说记得。你来了,她们也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顾回蓝在旁,实在忍不住,大骂一声:“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白头翁笑道:“我以为顾大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定会明白其中道理,谁知你竟也糊涂着。人是万物灵长,怎能和禽兽一般吃吃睡睡,得过且过?人活一世就该有所求,贪妄也好,痴嗔也罢,形容的不过就是那么点小心思。先不必说同仁当铺和郝胖子这些小喽啰,单说那些凭着澹台子平一句空头承诺,就毫不犹豫跟着往飘摇岛去的武林泰斗、江湖名宿们,若非他们贪生怕死,利欲熏心,澹台子平焉有可乘之机?”
他自顾自讲下去,完全不看顾回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药侠枢问,若非他执意和我拼个医术高低,怎会平白无故搭上一家人性命?歌姬杨柳衣,若非执意要为枢问报仇,又怎会相信我的话,与我联盟去设计你俩?我那群犬子,若非他们贪得无厌,一定要顾全长寿和兄弟之谊,也不会中途变故,早早丢了性命。”
顾回蓝立刻反唇相讥:“即便他们不中途变故,你也不会分给他们长寿的机会不是吗?他们那时再与你争,便更没有了把握,到头来仍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争个绝处逢生。他们不是贪得无厌,而是想明白的太晚了。对你,早就不该相信一分。”
“哈哈哈哈,”白头翁仰天长笑,肆意至极,自有种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嚣张,“顾回蓝,你也明白的太晚了,我知道你太过好奇,杨柳衣的那句警告必然会吸引你前来,不止你,你还会将你的好朋友一起带回来。你们若信了我的话,释然还是会做孝子,乖乖回去飘摇岛寻奇花;若不信我的话,时至今日,你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他手一伸,看似要抓皇甫释然,但在顾回蓝抢步站过来之后,又落向远处:“我不会逼你们。情急之下什么都可能发生,尤其然儿,你主意正,一直以来最让我担心,我总是顾虑你会一怒之下、以死抗拒,那我十几年的功夫和五十年的内力就是白白消耗了。我还担心这个叫顾回蓝的人,有天玩命玩到我头上。他不怕死是他的事,我的命却宝贵的很。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事,只有傻子才做。所以之前我一直都不用强,只用计策驱使你们。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他笑的更加得意,仿佛一只偷腥得逞的狐狸,“我还是不会强迫你们,因为,云儿之前为我收过一百零八个孩子,相信其中总会有和你条件近似的,甚至更适合做药人的。依我现在的身体再花十几年等待一个,并不困难。”
皇甫释然听了面无表情,但颜色更差;顾回蓝则管不来许多,当即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卑鄙之徒!你不怕我今日就替天行道?!”
白头翁斜睨他一眼,冷哼道:“你以为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动我?”
顾回蓝反驳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我们是两个人!”
白头翁冷笑三声:“别的事上也许你们是两个人,但这件事上,你只有你自己,”他似乎稳操胜券,对于这张最后的王牌,“然儿有我五十年功力,他要与你联手,的确会是我的大麻烦。但是,他到底是我亲生的孩儿,骨肉相连,血浓于水,他对我下不去手。而且,你是知道的,他有多爱惜一条性命。桃花庵的看门狗他尚且会不顾一切的呵护,何况我是他亲生的父亲。”
他说的没有错!
顾回蓝一句话也说不出,尽管他忿恨的牙齿咬碎,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心头一把怒火已成燎原之势,他仍不能否认这个人的判断。不必回头去质问,他就知道皇甫释然的选择——他绝不可能亲手杀一个人,毁一条命,不管这个人是不是他的父亲,对他或别人又做过多少泯灭天良、丧心病狂的事,他依然不会痛下杀手。
因为他是皇甫释然。他虽然是从小被欺瞒着养成药人,被一群至亲和生人争相设计着要分吃的七公子;是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羡煞旁人,内里却命运多舛的皇甫家老幺;他却也是从小就怪病缠身,被人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因此对生命格外珍爱的一个普通少年,他只是爱极了生命,舍不得半点污浊或折损。
就是因为他是皇甫释然,出身孤苦的顾回蓝才没有因为擅自爬进奇异阁而被皇甫岳惩戒,并不可思议的成为皇甫家座上宾客;就是因为他是皇甫释然,白头翁才敢兵行险招而无所忌惮。
顾回蓝几乎绝望的闭上眼,他和白头翁一样,已经猜到最终的结局。
皇甫释然果然走向白头翁。
那一瞬间,顾回蓝开始觉得奇怪,他使劲揉了揉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居然觉得皇甫释然这几步走的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哀恸。
“人间别久不成悲,”在经过顾回蓝身边时,皇甫释然竟然还笑了,手搭在他的第六根手指上,用力的按了一下,“顾兄,珍重。”
白头翁得意非常,虽然中间因为澹台兄弟和同仁当铺争功,自己的儿子突然良心发现,临时倒戈等等许多状况,使得事情变得错综复杂,但他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药人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为他独占,他毕生所愿的长生不死,终于指日可待。
可就在他伸开长臂,预备将心甘情愿送上门的皇甫释然抓到手上时,对方突然猛扑过来,将他一把抱住,然后大步流星向后退去,边退还边喊着顾回蓝的名字。后者更是神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软剑,快如闪电,亮似白虹,眨眼不及的工夫,已经穿透皇甫释然的后背,鲜血立即喷涌如泉。
白头翁瞠目结舌,他万万想不到顾回蓝会动手杀皇甫释然,正要质问,却觉得胸口一痛,低头细看,原来那柄剑穿过皇甫释然的身体时并未停止,而是更进一步,刺进了他的心口,深到刚刚好,恰巧夺去了它的跳动。
直到断气,倒在血泊中,白头翁仍是不可思议的死盯着皇甫释然,难以相信他竟然帮助顾回蓝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即便是以这样自我牺牲的方式,做到了忠孝两全,即便他一命换一命,做到了对父亲起码的尊重,他依然无法理解。他究竟算错了哪一步?
就在他最后的目光中,皇甫释然也一点一点倒下去,倒在顾回蓝的臂弯中,倒在他焦急的目光中,笑的坦荡而绝美。
若是他不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只怕最痛苦的,最遭殃的,一定是顾回蓝。
白头翁贪得无厌,谁知道他吃掉我之后,会不会对你有所行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舍得让你无辜搭上一条性命?一点可能都不可以!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你是顾回蓝,你的剑名自知。你自然会明白。
就像当初,年幼的自己,乍听之下,就听懂了顾回蓝这个名字的含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记忆中,他傻乎乎的回答了一遍又一遍:“我叫顾回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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