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凤笙何处起桃花

　　三更时分，矮屋后的侧院中，烛火还在摇曳。

　　忘姑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似乎在发着呆。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混沌的双眼，耷拉的嘴角，再加上深深的皱纹爬满里整张脸，显得无比的阴郁与低沉。

　　她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怀着隐秘而焦急的心情，一只手无意识的在桌上敲打着，一只手紧紧抠着桌面凹下去的部分，一下又一下。

　　突然一阵风刮过，蜡烛『噗』的一声就熄灭了，房门被『吱呀』一声吹开，门外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忘姑看着来人，一下子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道：『里面请。』真奇怪，她的步伐竟变的轻快起来，哪有了白日里步履蹒跚的模样。

　　来人抬脚跨入房内，忘姑向门外探了探头，确认没有被人看见，这才把门严严实实的合上，迅速走到来人身边。

　　她的脸上带着笑，像一朵皱巴巴的菊花，将椅子拉出，对来人说：『请坐，请坐。』那人嘴角微曲，带着轻讽的笑意，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忘姑道：『薛冰近日一直在山庄内，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人轻哼一声，道：『究竟是不是没有下手的机会，你自己清楚，不要忘了……』

　　他话还未说话，忘姑突然急切道：『你那里…可有，可有他的消息？』

　　那人转过头，终于正眼看了看忘姑，只是这枯黄的皮肤纵横的皱纹实在是倒足了胃口，他本打算换一个稍微柔和的口气，但现在，他心中的怜悯已经一点也没有了。

　　他淡淡道：『死了。』

　　忘姑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一室寂静。

　　敲更人一声『天干物燥』惊醒了她，她脸上竟出现了笑容，她冲来人喊道：『你骗我的对不对，他一定是…一定是找了个地方在等我，一定是……』说到这里，她已是满脸泪水，趴在桌子上压抑的哭泣起来，本来就微驮的背，现在显的愈发的高耸了。

　　来人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听着忘姑沙哑的呜咽声，心中不胜其烦。但这人对他，还有些用处，他便耐着性子，道：『你无须太悲伤。等此事办完，找到他下葬的地方，也不是难事。』其实，他心中早就明了，眼前这个女人，所等待的东西，不过是一场空。

　　忘姑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呆呆的看着他，并未说话。

　　来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道：『记住你的任务，别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又是一阵风起，门被吹开又合上。月光被挡在了屋外，小屋内，黑黝黝的一片，没有一丝光。唯一有光芒的，就是忘姑那一双含满泪水的眼睛。

　　她坐在床前，喃喃道：『他待我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待我那么好…他待我那么好…怎么会就这么走了，怎么会……』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出现了欢快的神色，道：『他送给我一朵花…他说过，我戴上那朵花是最好看的…对对，一朵花…』她双手飞快的在枕头下面翻着，终于掏出了一根簪子，簪子的形状是一支蓼花。她将那簪子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着，道：『他说过，我戴上你，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

　　片刻，她又将簪子放在自己眼前端详着，无意识的重复着：『他怎么会走呢…他说过要等我的，他怎么肯能走呢……』

　　说完，她忽然举起手中的簪子，一下插入了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倒下时，她脸上带着娇憨的笑容，兀自道：『你看，这朵花，我戴上，好看吗？』

　　侧院终于恢复了安静，只是有风偶尔『呜呜』的吹过，似乎是在哀悼，似乎又在诧异。屋子里，一个头上插花的老妇人斜躺在床上，脚上，一双鲜红色的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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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花满楼睁开眼时，陆小凤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起身将被子叠好，收拾一番，走出门外。天气正好，他抬起头，朝着蓝天，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新。小鸟在树上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偶尔会有泥土松动的声音，花满楼走到树下，静静凝听。

　　美好的一天。

　　今天是他去夏雪阁报道的日子，他在树下吐纳一番，便朝夏雪阁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侍从路过，想必是一大早都去不同的地方干活了。花满楼想到自己的工作，侍读，真是一个轻松的安排，他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夏雪阁是神针山庄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一处楼阁，与之构成一院的还有春叶、秋华、冬雨三阁。花满楼一边暗自思索着此番来神针山庄作客的是何人，一边叩开了门。

　　一个丫鬟在里面唤了声：『来了。』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丫鬟看着眼前这粗衣打扮的妇人，道：『这里是夏雪阁，你走错地方了。』

　　花满楼道：『俺没走错。前些时候，那个，那个薛冰妹子让俺在这里作侍读。』

　　那丫鬟不敢相信道：『你？侍读？别是瞎说吧…就你这样…』

　　她面前的妇人脸色微红道：『俺…俺说认识几个字，冰妹子就让俺来这里了。』

　　那丫鬟又喊道：『这薛小姐也太随便了！』她还欲说什么，温柔的女声从阁内传来：『小翠，你在门外闹些什么，先把人请进来再说。』

　　花满楼听到这声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他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温柔的女子，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问他，如果声音没有了，还能否记住他，这个声音的主人，为了他的一席话，毅然决定说服师姐们放弃门派旧仇。

　　这个人，就是石秀雪。

　　花满楼走进阁里，一阵浅浅的花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许青草的芬芳。花满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跟随丫鬟小翠往里屋走去。丫鬟让他在屋外等候，自己进到屋内。

　　没过一会儿，丫鬟又了出来，没好气的对花满楼道：『石姑娘让你进去，你自己注意着分寸。』花满楼冲她微微一笑，走进屋里。

　　石秀雪本是坐在书桌前翻着剑谱，见到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便起身相迎。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开始不自主的轻颤，双眼带着激动与喜悦，看着来人。

　　花满楼听到脚步声停下，稍稍思索片刻，依旧朝前方走去。

　　石秀雪忽然开口道：『花公子，是你？！』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但声音中饱含的喜悦与深情却丝毫不减的传递给了花满楼。

　　花满楼停下脚步，轻轻颔首，对石秀雪道：『石姑娘，正是在下。』

　　石秀雪眼睛中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神情，半是哀伤，半是喜悦道：『你还记得我？』

　　花满楼微笑道：『自然是记得的。』

　　石秀雪连忙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发饰，道：『花公子，你来这里，怎么如此打扮？』

　　花满楼笑笑道：『薛老夫人不太欢迎男人，陆小凤又有事相求，我就陪他这样来了。』他笑的洒脱，似乎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

　　他又道：『不知石姑娘，怎么认出在下的？』

　　石秀雪吞吞吐吐红着脸道：『你曾说过，若是熟悉亲近的人，只通过气息，也能分辨出来。』

　　花满楼轻轻一笑道：『我倒没想到，石姑娘好功夫！』

　　石秀雪手指撵着裙摆，嘴唇抿了抿，虽然她涉世未深，但她也知道，要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而要一个长身玉面，风度翩翩的男人，扮成一个短袖柴钗的女人更是不容易。而面前这个人，眉眼含着笑，像是说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把这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她更加能确定，托他办事的那人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

　　她的心中动摇了。从第一面见到花满楼，她就知道，她逃不掉了。她愿意为眼前的这个人做任何事情，只要他还能对着她，温和的微笑，即使他心有所属，也不重要了

　　石秀雪缓缓开口道：『不如我向薛夫人说说情，老太太十分的尽心的款待我们，一个小小的要求，应该会答应。』

　　花满楼温和道：『石姑娘不必勉强，四条眉毛自有他的法子。不知石姑娘这次来神针山庄，是为了何事？』

　　石秀雪脸上出现羞涩的神情，道：『二姐说要下山来寻些好的料子，做衣服，我便…我便陪她下山。三姐顺路来想向薛夫人请教针法，我们便在这里逗留了几日…』她偷偷瞟了一眼花满楼，又低下了头道：『不知道，花公子，平日喜欢什么样的袍子……』她一边说着，双手一边捏着衣袖，一道深深的痕迹出现在衣服上。

　　花满楼微笑道：『我对这些，却也没什么讲究，平日里都是楼里的人帮忙打理。』

　　石秀雪略带失望道：『这样啊。』

　　花满楼似乎听到她话语中的沮丧，换了个话题道：『石姑娘，最近江湖上绣花大盗的事，你可曾听闻？』

　　石秀雪柔声道：『听师姐们提起过。此次下山，也有顺便打听的意思。』

　　花满楼道：『可打听出了什么？』

　　石秀雪道：『听说…』她正要开口，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门外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秀雪，你师姐叫你去前堂见老太太，跟我一起走吧。』来人正是薛冰。

　　石秀雪听到，对花满楼歉意的说道：『花公子，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花满楼笑着摆摆手道：『无妨。石姑娘你先去吧。』

　　石秀雪闻言冲花满楼福了福，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花公子，可喜欢幅巾？』

　　花满楼正欲开口，石秀雪却已转过头，走出了门。门外，薛冰看着石秀雪红扑扑的脸道：『你这是……』

　　石秀雪道：『在屋里舞剑舞的有些热了。』

　　薛冰看向屋里，大门紧闭，但她似乎想穿过门朝里看个究竟，石秀雪扯了扯她的袖子道：『阿冰，快走吧，老太太等着呢。』

　　薛冰这才回过神，跟她离开了院子，边走边回头，走进回廊时险些撞到柱子。

　　二人向前堂走去时，一个大胡子与他们擦身而过，薛冰突然停下了脚步。石秀雪疑惑的回头看着她，薛冰的脸上浮现出调皮的笑容，道：『秀雪，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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