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凤笙何处起桃花

　　大胡子摸了摸自己的唇髭道：『媳妇儿，你这是……』

　　他媳妇儿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道：『你不准备换个打扮去笔霞庵？那里，可不欢迎男人。』

　　大胡子道：『要不，我也来一套你这个……』说着，他拉起媳妇儿的外袍细细摩挲着。

　　他媳妇儿道：『这可不行。』他轻轻拍开大胡子不规矩的手道：『这四条眉毛，一看就漏了身份。』

　　这大胡子当然就是陆小凤，那头上戴着一支旧银簪的陕北媳妇，自然是花满楼。

　　神针山庄的刺绣名满天下，绣花大盗绣的牡丹，拿给薛老太太掌掌眼，必定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只是，这神针山庄的规矩万万破不得，陆小凤想破了脑子，才想起了这么个法子，在找媳妇儿这个问题上，他丝毫没有犹豫，他只能选花满楼，也只会选花满楼，没有原因。

　　戌时三刻，笔霞庵。

　　笔霞庵在紫竹林中，紫竹林在山坡上。山门是开着的，红尘却已被隔绝在竹林外。

　　陆小凤和花满楼穿着夜行衣，一前一后的走上山坡。陆小凤走在前方，他走的很从容，冠冕堂皇，一点也没觉得穿上这身衣服用这样的步伐有什么不合适。

　　花满楼在后面轻声道：『夜色渐重，这个时候打扰，似乎不太合适。』

　　陆小凤满不在乎道：『咱们可以悄悄进去嘛。』说完，他依旧是昂首阔步，朝山门走去。

　　花满楼道：『你若再怎么走下去，恐怕咱们这身衣服，是白穿了。』

　　陆小凤回头一笑道：『哪能白穿呢，媳妇儿穿上了不让别人看，汉子穿上了嘛，媳妇儿放心。』他满意的看到一丝红晕出现在花满楼脸上，继续道：『再者说，我是个好心人，这好心人，庵里总是欢迎的。』

　　这时，山门里突然有一个人在问：『外面的好心人，是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冲花满楼挑挑眉道：『看吧，我这好心人，做的也不错。』

　　花满楼微笑不语，走进了山门。

　　一进山门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除了一把竹椅，什么都没有。这竹椅突兀的立在院子里，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而椅子上，坐着一个陆小凤的老朋友，也是绣花大盗的新作品，江重威。

　　陆小凤急忙走到他身旁，道：『江重威！你怎么在这里！』

　　江重威苦笑道：『我如今是一个废人，早已做不得王府的总管，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呆着。』

　　陆小凤握住竹椅扶手的手指一紧，道：『你…可还记得什么。』

　　江重威喃喃道：『记不得什么了。除了绣花针的银光，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鲜血，鲜血…』说到这里，他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重威，该吃药了。』柔和的声音响起，就如同这温柔的晚风。

　　一个紫杉白袜，乌黑的发髻上插着根紫玉钗的女道姑。她脸色是苍白的，明如秋水般的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忧郁和悲伤，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凄艳而绝尘的美，就好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她垂着头慢慢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经过陆小凤身边，她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陆小凤突然觉得很冷，眼前的这个女道姑，比冰更寒冷。

　　江重威忽然道：『轻霞，是你？』

　　江轻霞低着头，柔声道：『是我，你先把药喝了。』江重威身体的抽搐停止了，他似乎突然镇定下来，两只手强压着颤抖，将碗中的药送入了口中。

　　待喝完药后，江重威叹了一口气，对陆小凤道：『我这样子，恐怕也没办法好好招待你们，轻霞是我妹子，让她来替我安排。』说着，他对身旁的江轻霞道：『安排上好的斋菜招待这二位。』

　　江轻霞柔声道：『好。』她从江重威的手中接过碗，转过身来，却没有了先前柔情似水的模样，板着脸，冷冰冰的陆小凤和花满楼道: 『陆施主，花施主，里面请。』说完，她径自朝内堂走去。

　　陆小凤跟在她身后，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花满楼轻笑道：『这也算是一奇女子。』

　　陆小凤道：『我却没感觉哪里奇了，只觉得这武林公认的母老虎，果真名不虚传。』

　　走在他们前方的江轻霞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走到厢房门口，她停下脚步，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道：『陆施主，花施主，请在此歇息。斋菜稍后便好。』说完，她从两人身旁，竟是头也不抬的走了。

　　花满楼看着她的背影道：『四条眉毛，我越发觉的，这姑娘，很有意思。』

　　陆小凤将他一把扯进厢房，强迫他坐在自己身旁，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凶巴巴的，谁消受得了。』

　　花满楼笑盈盈道：『这天下对陆小凤不太感兴趣的女子本来就少，对陆小凤完全不感兴趣的女子就更少了。方才那位姑娘，对你，恐怕不是不感兴趣这么简单。有趣，有趣。』

　　陆小凤耸耸肩道：『你就直接说她很讨厌我，不就行了。她这样的女人，恐怕只有这笔霞庵容得下她。』

　　花满楼道：『她如此这般，只因这世间，她只容得下一人，而她希望，这一人也只容得下她。』

　　陆小凤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道：『你是说，江重威……』

　　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江轻霞端着一个竹制的托盘，上面有五样斋菜和两碗稀粥。她一言不发的将托盘放在二人面前，退了出去，待房门快要完全关上时，才穿来她的声音：『二位施主，请用斋。』

　　陆小凤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席上的斋菜。虽然这江轻霞脾气古怪，但准备的斋菜却十分精巧，不等二人动筷，香气已是扑鼻而来。二人拿起筷子，将每样菜都尝了尝，酸甜可口的斋烧鹅，浓而不燥的八宝汤，滑软适中的煎双菇，清爽宜人的桂花什锦，以及清脆爽口的素片皮鸭，每一样都做的十分地道。

　　陆小凤正吃得酣畅，花满楼开口缓缓说道：『四条眉毛，你觉得，这味道如何？』

　　陆小凤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花满楼不动声色道：『和苦瓜大师的素斋相比，如何？』

　　陆小凤放下碗筷，凝视着花满楼，半晌，说道：『似乎，味道与苦瓜大师的素斋相近，而且……』

　　花满楼接口道：『而且做菜的手法也很相似。前些日子，我向苦瓜大师学习了几样素斋的做法，菜式虽不同，但刀工技巧却是相通的。今天这几道菜，风格与苦瓜大师颇为相像。』

　　陆小凤唏嘘道：『看来，我不仅是个混蛋，而且是个笨蛋。』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听你说到这里，我就会想，这笔霞庵和和尚庙会有什么关系，这江轻霞和苦瓜大师又有什么关系。』他长叹一声，道：『可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的关系！无论是年纪身份还是地理位置都差上十万八千里的和尚和道姑，能有什么关系！』

　　花满楼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陆小凤的一只手，在他的手中写了一个字，陆小凤的手指倏地合拢，将他的手握住了。

　　花满楼面色微红道：『四条眉毛，这是在庵里。』

　　陆小凤道：『我只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花满楼道：『什么游戏？你先把手松开。』

　　陆小凤道：『这个游戏必须制住你的手。我来拿东西，你来猜，可好？』

　　花满楼道：『既然坐在这里一时无事，陪你玩一局也无妨。』

　　陆小凤道：『那说好了，输了的，要做一件事。』

　　花满楼道：『何事？』

　　陆小凤笑嘻嘻道：『猜猜那位冷冰冰的姑娘袍子下』，他停住了话头，暧昧的摩挲着花满楼的手指道：『是什么颜色。』说完，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望着花满楼。

　　不过，他失望了，花满楼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面不改色道：『你是说，鞋子？』

　　陆小凤失望的说道：『老花，干脆，你来替我作陆小凤得了，我总觉的，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花满楼轻声道：『我只是知道，你并不算得上是太坏的混蛋。』

　　陆小凤点点头，道：『反正，你总有法子猜出我在想什么。那咱们现在开始？』

　　花满楼道：『好。』

　　陆小凤一手握着花满楼，一手拿起筷子，从盘里夹了一片素鸭肉。他并没有将任何东西放在花满楼手里，而是将那素鸭肉夹到花满楼唇边，轻轻一点，花满楼的唇上立刻有了一点油光，在烛光下，竟显得分外可爱起来。

　　花满楼轻笑道：『原来是这么个猜法。』

　　陆小凤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这个游戏，有不有趣？』

　　花满楼并未接话，道：『素鸭。』

　　陆小凤意料之中道：『我知道，这个法子肯定瞒不过你花满楼。』

　　花满楼道：『你又动了什么歪脑筋？』

　　陆小凤道：『老花，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说罢，他夹了一块什锦却沾了沾斋烧鹅的汤汁，放到花满楼唇边，道：『你猜猜看，这是什么。』边说着，他就势向花满楼靠过去，两人的侧脸接近，相触，轻蹭。陆小凤看到花满楼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似乎略略上翘了些，挺拔的鼻梁，圆润的鼻尖，人体的温暖通过接触的肌肤传来，一时间，眉间心上，全是那人清秀的面容。

　　花满楼稍稍挪了挪身，道：『什锦……四条眉毛，我劝你现在还是离我远些。』

　　陆小凤道：『为何？』

　　花满楼道：『我这满嘴的油，一不小心，就蹭的你满脸都是。』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那我便选一个更妥帖的法子。』

　　花满楼道：『你的主意总是很多。』

　　陆小凤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他这次并未夹菜，只拿一支牙筷，在煎双菇的汤汁中轻轻一点，便拿筷尖轻蹭着花满楼的双唇道:『尝尝这个。』

　　花满楼微启双唇，将那筷尖含入口中，陆小凤心念一动，往口里插入半分，花满楼微嗔道：『别闹。』他言语模糊，唇上又是一片水色，实在令人想入非非。陆小凤只觉得此刻真有些羡慕那位筷子兄了。待花满楼欲开口说话，陆小凤才恋恋不舍的将那筷子抽了出来。

　　花满楼道：『煎双菇。』

　　陆小凤略感诧异道：『这你都能尝出来！』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我先前说过，眼盲了，其他感官自然要灵敏些。』

　　陆小凤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丁香贝齿，若隐若现。他缓缓道：『你倒有个好舌头。』

　　花满楼笑道：『花某不才。』

　　陆小凤道：『这次，可没这么容易了。』说完，他将一勺八宝汤送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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