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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1.
南宫神翳功体异变,认萍生方回转翳流便毫不犹豫向中原挑起战端。
如今人心可用,教主并不希望因自身原因打击士气。
或者说,认萍生已等得不耐烦。
翳流首座从来算不上耐性上佳之人,即便用计也是环环相扣不容喘息,往往一举而胜。
此外,有蛊后护持,四阁圣者及翳流其他高层皆以为教主恢复之日不远。
最重要者……
为寻找治愈南宫神翳之法,醒恶者受道境玄宗邀请,已离开西苗——意味着能够点醒南宫神翳,将翳流这匹危行狂马拉回的人将鞭长莫及。
还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战机吗?
认萍生认为没有。
慕少艾同样。
连绵战火在西苗与中原交界处熊熊燃烧。
骁悍的翳流教众肆意冲杀,忠烈王府召集的联军却因内部纠葛而令出不行,行动迟缓呆笨,屡屡溃败。
形势似乎大利于翳流。
除却翳流教众,无痛无感的药人亦可令联军闻风丧胆。
毕竟谁也不愿与活尸交战。
认萍生坐镇后方运筹帷幄,显得气定神闲。
南宫神翳将自己困锁于行宫中,闭门苦苦找寻解决秘药问题的方法,为此不得不反复进行活体实验。
一些宫女悄悄议论,若非蛊后血液可缓解教主痛苦,怕是又要牺牲不少孩童。
认萍生路过行宫,听闻这些议论,眼角带笑轻轻来到那宫女身后。
宫女不察,下一瞬颈间现红,美丽的头颅高高飞舞,鲜血蓬撒。
余下宫女全部惊吓得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首座靠近。
“教主言行,几时轮到你们评论了?为翳流霸业,献命是理所当然。此乃西苗子民之幸,你们要谨记。”
“是……是……首座饶命……”
“嗯。”认萍生似是颇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刹那,捕捉到了众人眼中无边惧意,以及悄然酝酿的,一点仇恨火苗。
回望教主行宫,带着西苗风格的亭台画阁瑰丽神秘。
南宫神翳,人心已失,你还未醒吗?
……呵。
强力压迫下的西苗会忍耐到何种地步,吾认萍生亦十分好奇。
毕竟这累累白骨滔滔血浪之中,少不得添吾一笔。
大小交战数次,中原联军终于放弃攻势,利用山脉天险死守不出,避免与翳流教众直面。
如此拖延一些时日,翳流教众已渐失早前锐气。
中原趁此机会不知从何得出破解不死药人之法,自此翳流战力优势骤失一半。
深秋更寒露重,中原军居于高处,虽严寒,却是给养无忧,养精蓄锐。
翳流军驻扎低洼,寒气侵袭,加之蛊虫已过最佳活动期,一旦交战,隐患重重。
时间一日复一日无情流逝。
眼看即将入冬。
补给日益艰难,西苗久积之仇恨,忽以燎原之势直扑翳流。
昔日蛊皇旧地族民叛逃,引中原军取捷径入境,截断翳流大军补给道路。
蛊后子民哗|变。因兰猊鬼婆失踪多时,无人出面安抚,认萍生不得不下令分兵压制。
中原重振士气,应忠烈王笏政之命同心协力,配合无间,一路势如破竹。
四阁圣者奉命出阵抵抗攻势,兵分两路左右夹击。
吊诡的是,疯魔恶道与哑残怨女一路兵马没入绵绵苍山便再无消息。
失了援助,姬小双惟有力战,吃力顶住前方攻势。
两军交战正酣,中原忽而退兵,却将两具尸体抛至阵前。
众人定睛,惊觉竟是之前断了消息的两名四阁圣者。
笏政在中原高手簇拥下抚须笑道:“姬小双,四阁圣者去其三,翳流南宫教主还未有所作为,是太过自信,或是……走火入魔已深,自顾不暇呢?”
姬小双闻言心底大骇。
教主状况在翳流并无太多人知晓,忠烈王如何一清二楚?!
除非……
想到某种可能,不禁寒意难抑,冷汗涔涔,迅速收兵回撤。
一路狂奔,身后追兵蜂拥,中原异人频展奇能,以术法、阵法阻碍回程之途。
待姬小双疲惫已极间终于望见教主行宫一角,兵马死伤大半,幸得认萍生派出援军及时救回。
“首座……!”
立于玉阶之下的认萍生沉稳依旧,静看他一身狼狈:“姬小双,这便是你欲回报教主的战果?”
“首座,教中有叛徒!”
认萍生眉角微挑:“哦?”
“忠烈王笏政亲言教主走火入魔之事,若不是教中除了叛徒,他从何得知?!”
“嗯……确实如此。”认萍生略一沉吟:“先让吾为你疗伤。中原军围城,尚需你吾全力抵抗,以待教主出关。”
“好。”姬小双上前几步,盘腿闭目调息,突然——
探出颈下的冰冷锋刃刺痛了他的双眼。来不及出声预警,来不及怒眉喝问,利刃抽|走,喉管鲜血喷薄而出,青灰地板开出一片血花。
认萍生收剑,笑容温良:“圣者辛苦了。吾会亲自向教主汇报战况。”
2.
“轰——!”
今日第十八人。
神智狂乱口吐白沫的男子被大力从重重纱幔深处丢出,摔在蛊后面前的地板上。
蛊后默默扬手,毒风疾扫,男子来不及呼痛,已然断了气息。
令这些失败的实验品尽快死去……是浅薄的慈悲。
南宫神翳面色阴沉如雷雨将至。
潜心闭关研究未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加剧他之心性扭曲愈发残毒。
“过来。”
蛊后施礼,只身入殿。
划破肘窝,以血缓解南宫神翳狂躁情绪及毒患。
泛着青白的双手早已布满道道伤痕。
南宫神翳饮下脉脉温血,心中亦是恼恨。
他不明白究竟问题出在何处,更不明了为何蛊后之血偏偏能够压制毒发。
分明一件随时可弃之工具,反而成为救命稻草,这令喜好掌控的翳流教主甚感不悦。
外面战况他无力关注,想必已经失去耐性的认萍生自会把握交战节奏与分寸。
醒恶者不日即将返回,或许只能期待他带回好消息。
“……你退下吧。”
话音落,一向恭顺的傀儡竟毫无反应。
“嗯?蛊后,你没听见吗?本座要你退下!”
心念微动,痴狂的脑中倏然闪过一丝清醒的凉意。西苗霸者,终于捕捉到不祥气息。
无情无心的傀儡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眼中却一点点释出生气。
“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多年未曾开口,清冽嗓音一如初遇。
“你……!”
惊怒交加,看到女子唇边浅淡笑意,心中不祥得以印证。
“溯流云!!!”
抬掌欲攻,却感真气乱麻般盘绕丹田,霸道的力量在体内攒动。
“你——你做了什么?为何……”
一时不敢动弹,只因他记起,曾经的溯流云医术之高。
“为何摆脱控制吗?”溯流云虚弱回应,目光悠远:“在你第一次走火入魔心性动摇之时,吾便找到机会。只可惜……”
惨然苦笑,掩不住眼中疲惫:“血苋寄命蛊,吾无法化解。也罢,你死后吾陪葬,终要有一个了结。”
“哈,凭你就能杀吾吗?未免托大!”
南宫神翳一面调息一面周旋,静待时机。
溯流云静静直视他之双眼:“吾服用迷罗藤花已有数年,你饮吾之血,又在几时?”
“为杀吾,不惜自残身体吗?本座佩服你之耐力!”
汇气于掌,一掌发出。
溯流云不闪不避,受掌呕红。
南宫神翳缓步来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拎起,清瘦身躯轻如风筝。
身中蛊毒,无法攻击反抗寄主,此乃蛊毒之效。
“如今想来,近年发生诸事,皆非单纯巧合了。蛊后,你希望吾如何处置呢?杀,未免可惜,但是本座最恨背叛……!”
此时,殿外传来熟悉声音,凉淡如水。
“教主,认萍生求见。”
南宫神翳嘴角勾起莫名笑意:“嗯,来的好,就让吾翳流首座决定对你的处置吧!”
“教主?”认萍生声音再起。
翳流教主随意将溯流云丢开,愉悦应道:“准!”
沉重殿门缓缓开启。
重重纱幔外,翳流首座步伐沉稳而来。
“教主,有一事,属下必须上报。”
“哦,正好,本座亦有一事需要你决断。”
认萍生眸光微动:“不妨请教主先说。”
南宫神翳傲然挥袖:“你先说吧。”
“是——”
话音甫落,两道剑气携奔雷之势破空疾出。
南宫神翳神色丕变,以气移转溯流云为肉盾,挡下一击。
溯流云滚落玉阶,南宫神翳未能避过第二击。
“啊……”
一声痛喝,难抑呕红。翳流教主抬眼,殿上酝酿风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认萍生,好个蛊后!你们会为今日背叛付出代价!!!”
陌路枭雄狂态毕现,是全无后顾搏命之势。
未及思索此话含义,认萍生仅从余光中瞥见倒地的蛊后面上一抹虚弱笑容。
下一瞬,攻势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3.
朱痕与忠烈王府一对精兵在隐蔽处等待。
寒冬天气,呆在落日烟饮酒最是合适,却偏要到此受湿寒折磨。
忍不住吐槽,视线却似黏在翳流教主行宫,怎么也移不开。
此战结束,是该要那人买上几十坛陈年好酒到落日烟表达感激,然后把吵闹的猫娃娃领走,免再吵他休息。
所以……千万别死了。
慕少艾。
等待的煎熬,终至于那束冲天大火。
灼热亮眼,预示着破灭的火光自宫中直冲天际,蔓延速度快得惊人。
朱痕不禁屏住呼吸。
火势汹涌,附近树林亦受波及,扭曲的空气中,视线朦胧。
一道浴血人影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问候、没有吐槽,黥面人眼中惟有肃杀:“南宫神翳死前发出警示,追兵将至,速速离开!”
朱痕看了看他背后负着的女子,心愈沉重。
伤成这样,还有救吗?
疾速奔跑中,风声呼啸过耳。
垂在认萍生胸前的手慢慢抬起,仿佛用尽了力量般慢慢抬起,轻抚上他眼角黥印,以抚慰似的力度轻轻摩挲。
“……久见了。慕姑娘……刺青不错。”
“省下说笑的力气。”
溯流云轻喘一口气,黑血不断从嘴角渗出,渗透慕少艾衣衫,烧得皮肤生疼。
“吾所中乃血苋寄命蛊,你知道的。”
慕少艾不言。
南宫神翳已死,她无法活命。
早就知道。
早已明白。
只是带她回中原也不能么?
这漫漫血路终于到了尽头,她却连回中原的机会也没有?
拒绝推测她几时恢复神智,他脑中空茫,只想起认萍生和蛊后最终居然以慕少艾和溯流云的身份重聚。
溯流云的声音在耳旁轻轻萦绕,他用力听,生怕呼啸的风声吹散重逢话语。
“吾当年来到西苗,便已病入膏肓,南宫神翳为吾续命三年。三年后蛊虫无法支撑病体,将死之际,南宫神翳将吾带走,从此犹如梦中人……”
慕少艾想起当年那扬起的船帆。
为何不同她一起来?
为何迟疑?
“……能如此清醒的见你,吾很高兴。慕少艾,让吾去吧。”
慕少艾受伤不轻,嗓音嘶哑道:“穿过前方山谷便是中原地界……吾会设法。”
吾会设法。
再闻此语,竟有隔世之感。
溯流云轻轻一笑,抚着黥印的手无力放下。
脸上失去冰凉的温度,慕少艾脚步不停,心中却是深沉绝望。
“同为医者,你明白吾。慕少艾,让吾去。”
朱痕在前方疾驰,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进入山谷,慕少艾脚步忽顿,轻轻将溯流云放置于一株老树下。
凝视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回到初逢的当年。
在下慕少艾。
知好色则慕少艾?
姑娘知晓?
无,联想到而已……溯流云。
已然面无人色的女子抬起手,最后一次轻抚过慕少艾眼角黥印:“……多谢你。保重……”
4.
为报教主之仇,翳流残余部众携恨掩杀。
眼看临近边陲,追兵愈急,直杀入山谷。
溯流云唇边血迹未干,默然盘坐,仅剩的真气在体内运转。
原来真正的死亡是如此宁静安详。
狂烈谷风吹过,扬起沾满血迹不再柔顺的长发。
乘着这股罡风,西苗蛊后体内数道真气破体而出,极纯的蛊后之血卷起毒雾,无数沉睡的蛊虫纷纷惊醒,潮水般涌出。
毒雾掩月,毒风盈谷。
蛊虫以蛊后血肉骨髓为食,瞬间异化,顿成一道恐怖防线。
散尽毕生修为,归于天地间。
最后一点医者仁心,安然埋葬。
慕少艾昏迷了很久。
醒来时,阿九趴在床边看他,两只眼睛一瞬不眨。
“……阿九?”
干涩的喉咙微微刺痛,猫耳小娃娃嘻嘻一笑:“少艾少艾,我就知你会来接我啦,你答应阿爹阿娘的!”
不待他答话,阿九摇摇尾巴跑出去,边跑边喊:“少艾醒啦!”
笏君卿踏入房门时,慕少艾已自下了床,坐在桌边喝茶润喉。
笏君卿同他谈了一会儿翳流战事,提及醒恶者的回归。
慕少艾皱皱眉,推测翳流蛊术奇诡,将来恐有再起之日,说着说着,面色又白得让人担心。
“好了,你这大功臣安心静养,其余事情王府自会处理。”见他状态不佳,笏君卿起身欲走,将要迈出房门时,忽然回头,踌躇道:“慕少艾,关于溯姑娘……未能找到她的尸体,非常抱歉。”
慕少艾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只露出眼角黥印。
寂然半晌,方听他答:“无妨……曾经存在,便不容抹杀。”
许多年后,他抽着水烟打趣那自闭少年与西风小妹。
泼辣的姑娘自然还以白眼,少年抱着二胡反击。
慕少艾,你若先,我必随后。
他呼出一口白烟,笑眯眯地说:哎呀呀,这嘛……有些人,错过便无法回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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