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神醉梦迷

　　1.
　　远望蛊后居所，高耸的七重楼背山面水，蔼蔼迷雾遮掩了楼基，使得楼阁有迷离漂浮之感。
　　认萍生踏上楼前玉阶，警觉的护法前来阻拦，见他面上黥印，顿知来者身份。
　　只好收了架势行礼，神色难掩厌恶。
　　——南宫神翳之鹰犬，因屠戮算计而闻名的翳流首座，名声自然恶劣。
　　认萍生不以为意，颇温和地淡笑道：“有劳护法通报，认萍生奉教主之命前来与蛊后一谈。令牌在此。”
　　护法本欲言鬼婆不在，自己无法做主，但见认萍生笑容，不禁周身一寒。
　　“这……”
　　“嗯？有何难处？”
　　“……任何人想见蛊后皆需鬼婆同意，我们……”
　　认萍生收起令牌，状似无奈，口气却转冷道：“哈，鬼婆对蛊后果然保护周全。只是——这般防备，会让同僚倍感排斥啊。”
　　南宫神翳下令兰猊鬼婆前往黑派协助炼化药人，最近无法脱身回来。正因这般，他才挑此时机。
　　“……”几名护法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恐惧不断攀升。
　　“铃……铃……”
　　忽来清风，吹送飘渺铃声。
　　这是……？
　　认萍生视线上移，才注意到七重楼顶阁四方屋檐各悬着一串风铃。
　　护法们闻声皆是一惊，神色黯了黯，不情愿地让出一条通路。
　　“蛊后同意见面，首座请吧。”

　　认萍生走得很慢。
　　曲折阶梯向上延伸，每上一步，都感觉眉心一点刺痛，茧丝般斩不断化不开。
　　每一层楼阁全副武装笔直站立的蛊人，随风飘翻的暗色纱帘，与翳流总坛挥之不去的阴翳殊途同归地连贯着。
　　那些青山绿水，和畅惠风中同出采药会诊的日子，竟已隔世了。
　　他与她都深陷毒氛血沼，这条阶梯，何尝不是白骨累累，连接着他同她阔别多年后的重逢之路。
　　风中铃响仍飘渺持续着。
　　他终于来到顶层，抬头，觉得这几串精致的风铃大概是认萍生在西苗看到的唯一纯净的东西，事不关己高挂着，随风欢愉。
　　推开镂空花门，馥郁熏香钻入口鼻。
　　飘摇烛火中，蛊后的白皙面庞与头顶繁琐银饰显得模糊。
　　认萍生远远看着，香气熏熏陶陶，似梦似迷。
　　深吸一口气，袖中滑出南宫神翳的令牌。
　　“蛊后，认萍生拜会了。”

　　2.
　　蛊皇统治区域，东通中原，西接黑派，南邻探邙族腹地。
　　探邙族人丁单薄，蛊后行事低调。因此，翳流崛起之前，蛊皇可谓如日中天，占尽天时地利。
　　随着黑派声势日盛，现任蛊皇逐渐衰老，几位继承人却始终表现差强人意，不得不采取守势，放任南宫神翳的扩张。
　　此刻，认萍生同蛊后一起，秘密沿蛊皇地境向东北方穿越。
　　两位黑派高层兼西苗顶尖擅毒擅蛊者同行，虽尽量隐秘，仍引起蛊皇注意。
　　蛊皇与蛊后两脉历来修好，尽管蛊后已倒向黑派，但渊源仍深，蛊皇不好采取行动，只得安排探子暗中监视。
　　但回报的消息是二人一路向北，忙于采集珍贵药材炼蛊，未有其他动作。
　　蛊皇联想到南宫神翳近年同探邙族的两个年轻小子时常混在一处秘密炼药之事。究竟何种秘药，竟同时动用翳流首座与蛊后？
　　蛊皇来不及确定任何猜想，最糟糕的消息传来。
　　认萍生与蛊后突然遭遇中原人马围剿，双双失踪。
　　分别闭关炼药炼尸的南宫神翳与兰猊鬼婆几乎一前一后前来兴师问罪。
　　蛊皇心中惊怒，面上显得更怒，拄杖顿地。
　　“你们黑派之人擅自踏入侬的地界，侬还不曾询问原因。认萍生本与中原结仇，发生此事怎能怪侬？”
　　兰猊鬼婆一面恼怒认萍生擅自带走蛊后，一面心忧蛊后安全，出口更是怒气滔滔：“蛊后与蛊皇世代交好，蛊后进入你之地界，可有任何不利举动？倒是你蛊皇，究竟怎样放进中原人马，使蛊后陷入险境！”
　　“哈……侬放入中原人马……侬与中原勾结有何好处？！”
　　南宫神翳连日闭关炼药，看上去十分疲惫，仍强打精神道：“二位不必再争吵了。蛊皇是否放入中原人马稍后再谈。现今之计，必须尽快寻回萍生与蛊后。”
　　“哼！”

　　3.
　　认萍生与蛊后并立于虎泽河边。
　　河流并不大，曲曲折折，一直南下注入水泷影。
　　河水清亮透彻，月色下波纹粼粼。
　　“蛊后，可以开始了吗？”
　　蛊后轻点头。
　　认萍生取出冰匣，以内力附着其上。
　　蛊后盘坐河边，施展奇绝蛊术，瞬间炼化炉中药材。河中奇虫感应到蛊后气息，源源不断钻出细沙浮上水面，朝炼蛊炉中涌去。
　　功成瞬间，认萍生配合无间，将炼化的蛊虫收入冰匣。
　　运起功体，冰匣发出刺目白光。
　　待光线减弱，冰匣已不见踪迹。
　　蛊后同时收功调息。
　　认萍生看着蛊后背影，无声靠近了些。
　　“以水流之清，尚有如此毒虫隐藏其中。难道人心也同样？”
　　蛊后回过头，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倏然刺入胸口的细长银针夺去知觉。
　　四周燃起火光，忠烈王府旗幡飞动。
　　认萍生揽着蛊后，化光疾退。
　　隐藏暗处的蛊皇探子见状大惊失色，匆忙返身回转。
　　四周的风呼啸卷过。
　　认萍生揽着昏迷的女子，一直狂奔，一度想要索性奔出西苗地境。
　　好在他想起此时认萍生还不能消失。
　　所以最终他揽着她来到约定地点。
　　灼热的岩洞中，惠比寿在热泉旁急得团团转。
　　带着一丝凉风的人影奔入洞内，中原神针终于松了一口气。
　　“慕少艾啊，你总算来了。”
　　认萍生将怀中人轻放于石床上：“开始吧。”

　　热浪奔腾，以慕少艾独门药剂为引，惠比寿施神针，利用岩洞惊人热气，欲全力逼出蛊后体内蛊毒。
　　时间流逝，蛊后面上逐渐露出极度的痛楚。
　　“呃……”
　　惠比寿擦了擦额上涔涔汗水：“慕少艾，我这就下最后一针，你一定要稳住她的心脉！”
　　“嗯。”
　　最后一针精准扎下。
　　蛊后白皙的面庞已苍白得几近透明，汗湿衣衫。
　　一针剧烈抽搐之后，骤然平复后倒。
　　认萍生伸手将她稳稳扶住，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心弦刚松，方才平复下来的人再度开始抽搐，七窍涌出黑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急欲破膛而出。
　　认萍生神色急变，双手僵硬，视线冷凝成冰。
　　惠比寿被这景象吓一跳，再看他神色，知道事情大有问题，忙推了推似乎完全僵住的人：“喂喂，慕少艾，这是怎样？”
　　认萍生忽然清醒过来，立刻有了动作。
　　没有犹豫，一手拉开蛊后胸前衣襟。
　　心脏位置，苍白透青的肌肤下，肉眼可见的条状物体猛烈攒动，时起时伏。
　　抓着衣襟的手指无法克制地轻颤，随后变为猛烈的颤抖。
　　墨玉般的眼瞳无限暗沉，死死盯着那攒动之处。
　　许多年后回想，惠比寿觉得慕少艾一辈子最疯狂最绝望也最冷静的样子，恐怕已经永久定格于此刻。
　　“慕……”
　　认萍生却默默为她穿好衣衫，放平躺稳。
　　惠比寿凭着医者的预感，意识到恐怕这女子……已无法可想。
　　认萍生冷冽的嗓音再度响起，已近一个时辰之后。
　　“惠比寿，劳烦你了。吾之计划正在关键时刻，该回去复命了。你尽早离开吧。”
　　“慕少艾，这位姑娘……？”
　　认萍生转过身，以行动表达了拒绝。
　　惠比寿只得叹气：“唉，好吧，你自己多小心。”

　　血苋寄命蛊。
　　南宫神翳得意之作。
　　以自身之血喂养蛊虫数十年，以濒死之人为寄体，受蛊者从此寄命于南宫神翳，生为傀儡，死为活尸，无法拔除。
　　即便此刻了结她的性命，也不过变为另一种傀儡罢了。
　　认萍生静静站在蛊后旁边。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守候在她床前。
　　他对她说：“我会设法。”
　　……
　　火把投射的阴影落在他脸上。
　　蛊后忽然睁眼，一掌拍出。
　　见是认萍生，掌风乍敛去八分。
　　认萍生不躲不闪，仍受了两分掌力。
　　蛊后双目露出迟钝的迷茫。
　　认萍生缓缓伸出左手，将她伸出的右掌握入手中。
　　“真不记得我了吗？流云……”

　　4.
　　这几日，蛊皇与黑派皆陷入一片空前混乱。
　　数次会晤，最常见的场面便是蛊皇与鬼婆针锋相对互相指责。
　　南宫神翳始终显得精神不济，不知是否炼药耗力过甚，陪两位老蛊者吵过一回后便命四阁圣者协助蛊皇搜索认萍生与蛊后下落，自回四方台了。
　　待受伤的认萍生与蛊后出现在东北方树林中的消息传回，已是数日后夜幕深垂。
　　被鬼婆搅得焦头烂额的蛊皇终于得到清净，安排使者将黑派一行人送至边境，便疲惫地回到寝阁休息。
　　“果然是上年纪了……”
　　心力交瘁地半躺着，饮下小半盅小童送来的安神汤，蛊皇不禁又开始担忧自己百年后的继承人问题。
　　两位弟子都不成气候，一个暴躁冲动，一个短视愚蠢，如何抵挡黑派之侵吞？
　　朦胧入梦，渐感胸中气息滞涩，四肢微麻。
　　……不对！
　　猛惊起，毒素已迅速扩散。
　　“啊……”拔下发间银针在几处穴位插下，勉强压制毒力爆发，蛊皇以自身浑厚内力催动门外铜铃。
　　预警铃声响起，几位侍童与弟子飞快赶到；护法也破门而入查探异状。
　　蛊皇神智已然有些涣散，颤着手往角落一指：“拿下他！”
　　话音方落，蓝衣童子飞身欲逃，被两名护法一前一后击伤倒落，吐出几口血，不久即断气。
　　大弟子取出蛊虫服侍蛊皇吞下驱毒，二弟子则上前一把扯掉童子外衫，露出背心的探邙族刺青。
　　“可恨的邙者！竟趁侬忙乱之刻下此毒手！”
　　冲动的弟子正欲直闯水泷影一讨说法，被两位护法拦住去路：“且慢，蛊皇情况不妙。”
　　回首，见催动蛊虫驱毒的蛊皇状况非但并无好转，反而愈发恶化。
　　自感避不过此劫，蛊皇不顾奇毒爆发，死死抓住大弟子衣襟。
　　“你……继承侬之位……蛊皇……啊——！！！”
　　毒走全身，蛊皇口中黑血狂喷，众人变色。
　　“师尊！”
　　“蛊皇！”
　　一片忙乱中，蛊皇最终无力伏下。
　　两名弟子泣不成声，护法们以眼神互通想法后，先后跪在蛊皇大弟子面前：“大少主，请节哀。蛊皇暴毙，请少主指示下一步行动。”
　　“依侬看，应马上派人攻入水泷影！”
　　“且慢，事情恐怕不简单……”
　　“七年前与探邙族一战，仇恨早已埋下。探邙族既然联合黑派荡平赤派，如何不会设计对付我们？”
　　“这……但侬始终觉得并不单纯。二弟，你先将此事通告黑派，看黑派反应。若与黑派无关，便是邙者所为。届时侬会让探邙族付出代价！”

　　5.
　　“蛊皇暴毙，凶手据传乃是探邙族之人。”
　　这一日同出炼药房后，南宫神翳漫不经心向天来眼芙蓉骨提起新收到的情报。
　　“哼，两派久有旧怨，小娃儿前去复仇也属正常。”
　　“如此说来与探邙族无关了。”
　　“区区蛊皇，不需要探邙族施展手段去对付！倒是那个小娃儿，处心积虑潜藏于蛊皇身边，有骨气。”
　　“不过依照蛊皇那两名弟子心性，恐怕会找麻烦。吾看你们俩人还是暂回族中，以防意外。”
　　天来眼略一思索，最近西苗似乎频生事端，回去看看也好。
　　“好吧，翳流首座受伤闭关，想来你最近也无心力继续炼药，我们先告辞。待事情平息再会。”
　　“请。”
　　目送两名邙者离去，南宫神翳一扫疲色，立刻转向朝认萍生居处赶去。
　　斜倚阑干晒太阳的翳流首座面色仍有些苍白，听到脚步声，眼皮懒懒一掀：“请教主恕吾伤体未愈，无法迎驾。”
　　“无妨。首座此次劳心劳力，险些赔上性命，本座怎会怪罪。”
　　南宫神翳一扬袖，径自在旁边坐下。
　　“这一连串行动，与你平日作风不径相同。而且……忠烈王府来的真巧。”
　　认萍生依旧懒懒一笑：“哈，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巧。巧得连吾费心撇清之功也省下，吾从未感觉笏政如此可爱。不过他是怎样得知吾之行踪呢？”
　　怀疑的言辞。
　　南宫神翳微闭了闭眼：“此事不必再提了。本以为认萍生无甚耐心，不料竟精心设计如此长远之局，吾对你之看法又需改观。”
　　认萍生视线悠远，忽问：“教主如何看待生死？”
　　南宫神翳不假思索：“对吾而言有生无死。”
　　“哦？”
　　“本座既然存于世，便不容抹杀。南宫神翳将带领翳流开永世霸业。”
　　“这便是教主汲汲营营于炼制秘药的原因吗？”
　　“你有兴趣？”
　　“无。只想提醒教主，有得必有失。”
　　“这句话自你来到翳流吾已听过无数次。想必你曾有深刻体会。”
　　“浮萍随波，得与失已无意义。”
　　“哈哈哈！认萍生，果然还是活生生的你比较趣味。”——令人欣赏并厌恶之趣味。
　　“比起蛊后多出的趣味吗？”
　　“萍生，你对蛊后产生好奇了。”
　　“不如说是对教主奇蛊产生好奇。”
　　南宫神翳倏然起身，袖袍翻飞。
　　“萍生，以你之个性与智慧，吾相信这句话是说笑而非试探。”
　　认萍生一动不动：“是，恭送教主。吾出关之前劳烦教主注意水泷影动静。”
　　“吾相信你之布局周密。”
　　“天来眼并非易与之辈，要瞒天过海，必需谨慎。”
　　“放心，交往多年，吾清楚怎样应对。”
　　黑派教主的身影慢慢远离视线。
　　认萍生疲惫地闭上眼。
　　终究……还是带她回来。
　　惟有在此，有南宫神翳蛊毒支撑，她才能够活着。

《[翻译]All About Mary Sue》
玛丽苏程度自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