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谈]临江仙

　　诸事罢了，回天波浩渺的路上苍途径过一小镇，人虽不算多，也足够热闹，茶水小吃摊熙熙攘攘，少了江湖杀气，多了几分红尘味道。
　　结果目光随意一扫，便见了路边那个人，支了个歪歪斜斜的招牌，上书几个大字“神机妙算”倒是出离潇洒不羁，只是摊子主人打扮就略微寒碜，一身简单朴素黑袍，还明显大了，风灌在袖子里，吹得甚有七零八落之感。面孔都让黑色兜帽的阴影遮了个严实，只自领口滑脱出几缕发丝，色如白雪。
　　苍略微愣了一愣，就笑起来，不紧不慢走过去，手上拂尘有意一扫，便看那人转头过来。
　　“不知在下。”有着温和细长眉眼的男人一拱手，分明谦恭姿势却被他做得一身贵气，“可否有幸得公子一算？”
　　那人闻言静了片刻，右手手指慢慢捻着，一派气定神闲模样。
　　“这嘛……若吾所算不差，弦首今日，将与命中贵人一见。”
　　苍听罢即刻大笑出声。
　　“哈哈哈！好！正当此时眼下，好一个神机妙算！”
　　风起，隐约可见黑衣人在笑声里微昂起头来，唇边滑出一抹傲而不冷的弧度。

　　日后每回苍提起这次来，总要感慨一番，说吾竟得见脱俗仙子在街边摆摊算命的一面，此生无憾矣。谈无欲听了便要板脸：“早知吾便说你大难临头，该立刻逃命为上。”
　　苍不为所动，手上闲闲拨琴：“那吾带你一同便是。”
　　谈无欲不由庆幸自己刚好运功调息完毕，否则定要气息不稳走火入魔：“乱来！”
　　苍见惯他斗气模样，一笑而过，只道：“坐好，待吾抚琴助你调息。”
　　谈无欲便不再多言，闭了眼盘坐。苍的琴音有使人定心之神效，这段时日来，多亏这琴乐相助，功力恢复的效果大为显著。
　　同为江湖退隐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人也算默契，一前一后抽手江湖杂事，但苍是不想管，谈无欲是没力气再管。后来苍也试探过月才子是否还有重出江湖的意愿，对方沉默良久却轻轻带过：“到时再说罢。”
　　“到何时？素还真再需要你之时？”
　　“哈。”月才子浅浅啜一口碧螺春，笑得平淡：“吾脱俗仙子从不为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而活。”
　　苍微微眯起眼：“吾有听闻，你随素还真闯魔界殒命那回，他有叫你先回去。”
　　谈无欲手上一顿，许久慢慢放下茶杯，阖上眼，微露几分倦色。
　　“我欠他的，所以陪他拼过那阵，就两清了。”
　　于是苍又要后悔戳动对方心事，总归还要自己心疼，很不划算。他想说你并不欠素还真什么，只是这种事冷暖自知，谈无欲说欠就是欠，哪怕要拼上一条命逆天行道来补也不亏。
　　偶尔月才子兴致上来，身体状况又不错的时候会临江舞剑。他功力未复，剑式也只是花架子，空有好看没有力气，但苍也爱看，见他一招一式身形腾挪，手腕抖动带起朵朵剑花，夜色之下，月影千峰寒，恍惚看见那些自己错过的片段，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谈无欲略觉气息不顺时就停下手，抬手仔细拢好乱了的发，一张一向被世人称作清瘦仙气的脸上也透了些红润之色，终于更像个凡人。
　　退隐后月才子便不再束冠，一头白发飘飘地走来走去。而冠上以前系着的的水晶莲花流苏被苍收了起来，一直贴身带着。
　　苍有时听谈无欲说起过去的事，从半斗坪就可以跳到刀戟勘魔，操着嘲讽语气细数他那满腹黑水的同梯死过多少次，又为别人的死哭过多少次。
　　而谈无欲没有。
　　但那回月才子和他讲起曾结下深深孽缘的欧阳上智，零零碎碎讲到一半忽然静了下来。苍看着他的映在月光之下的侧脸沉沉迷失在过往的记忆里。
　　“……吾想念笑眉。”
　　许久之后月才子终于极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极快地抬袖擦去脸上的泪。苍立在他身后，静静地按上他单薄的肩。
　　“吾知道。”
　　月解重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

　　或许某一天他又会为脱俗仙子，某一日他又重做六弦之首，但天波浩渺间，他只是谈无欲，而他仅是苍。
　　月才子停下手中的笔，端详一阵纸上大作满意点头，方直起身来，道：“苍，明日便是立春，一同踏青去可好？”
　　苍闭目拨琴，乐声清朗幽幽，随江逝水流去，明月一满长空。
　　“便依你。”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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