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是只猫

　　吴衫到家的时候，离过年还有十天。
　　回到奶奶的安静的小院，吴衫旅途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奶奶住在一个很有年头的生活小区，这个生活区的房子属于S市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工厂，都是六七十年代建的老楼房，因为工厂效益不错，这个小区还没被开发商规划，物业等配套设施也很完善。小区楼距很远，楼层最高五楼，大树参天，绿化优良，很适合老年人居住。
　　吴衫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家里也没有任何关于爷爷的物品，据说爷爷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自打吴衫的父亲有记忆以来，就只有奶奶一个人。
　　奶奶家的房子在一楼，没有阳台但是有小院子。奶奶在小院子里种了鸢萝和紫藤，只不过现在冬天完全看不到花叶。S市在很北方，冬天寒冷，奶奶的小院也一片萧条，可是院子里腌咸菜的缸和墙上挂的腊肠以及大蒜，却让吴衫觉得无比亲切，在外半年，终于又回家了。
　　吴衫拿出钥匙开门，奶奶听到声音立刻迎了出来：“杉杉回来了？快进屋，我给你准备了热茶。”
　　奶奶快七十岁了，满头银发，精神矍铄。高高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显示她有外国血统，不过传到吴衫已经丝毫看不出来了。
　　吴衫放下行李，给奶奶看他从W市带回来的礼物，是一条上好的真丝围巾：“奶奶，这条围巾配你那件枣红的裙子正合适。”
　　“我这两年都不穿裙子了，不过我孙子买的丝巾漂亮，今年过年我就穿上那条枣红的裙子。”奶奶很喜欢这件礼物。
　　吴衫的奶奶名叫娜加，是个时尚的老太太，生活区里的很多老人都是经历过战争和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有着骨子里带出的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对穿衣不太讲究。然而吴衫的奶奶却有着和同龄人不相称追求美和个性的习惯。吴衫记得奶奶从前是个孤僻的妇女，离群索居，住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平房里，很少和人打交道。在生过一次大病之后，似乎突然转了性，变成了一个世俗而和蔼的老太太。搬进了厂里的家属楼，开始去菜场买菜，早晨和公园里的一群老太跳舞，晚上遛弯，还时常约几个感情好的老太太搓麻将。吴衫知道奶奶当初的改变是因为他。
　　当时吴衫只有九岁，父母去美国已经两年了。吴衫就和一个孤僻的怪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奶奶满足吴衫所有物质要求，但是和吴衫说话似乎还不如和她养的猫说话多。有一天晚上，奶奶突发急症，奄奄一息，九岁的吴衫强自镇定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那一次奶奶差一点死掉。从那之后，奶奶搬出了不容易找到邻居帮忙的孤单小院，搬进了工厂的家属楼，每天世俗一点点，而且不再养猫。唯一不变的是爱美的性格。
　　洗过澡，补足了火车上缺掉的睡眠，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奶奶正在炖鱼，熟悉的香味让吴衫立刻起来洗手准备吃晚饭。吴衫发现香皂盒子盖上的图案是一只加菲猫，吴衫暗暗好笑，奶奶然很多年不养猫，但是她最喜欢的图案始终是猫，被罩上、窗帘上、台历上……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那是小女生的房间。
　　晚饭时，吴衫问奶奶：“奶奶，你这些年为什么不再养猫？”吴衫以前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以为搬进楼房了自然就不养了，但是这次他突然好奇起这个问题。
　　“楼房养猫不方便，而且奶奶老了，养不动喽。”娜加棕色的眼瞳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吴衫。
　　“今年，”吴衫嚼完一块红烧肉说，“我在学校养了一只小黑猫，可爱得要死，我还想着怎么把猫偷运回来给你养着呢，结果小猫突然跑了。”
　　“哦？猫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也许就会离开。”娜加停顿了一下，接着讲，“你有没有听过猫有九命的说法？”
　　“听过的，是形容猫的生存能力很强吧。”
　　“呵呵，不全是哟……”娜加像个年轻人一样说话。
　　吴衫笑了，他知道奶奶一用这种语调说话，就是要讲故事了。这是让他很无奈且无语的一件事，奶奶总把他当小孩子看。
　　“猫真的有九条命！所有的猫，无一例外。它们一生可以轮回九次，每一次生命称为一世，所以说起猫的生命来，你可能会听到这是第几世猫的叫法。它们每一世的生命长短不一，每只猫和每只猫也不一样，有的猫一年就是一世，所以在一家人家呆了九世后自然死掉，这是很普遍的情况。也有的猫一世就要活九年，当它在这个家呆烦了的时候，就让主人发现它死了，其实它只不过是以此离开这个家而已。或者干脆消失。不过猫是一种别扭的小动物，有的时候它真的要死的时候反而不愿意让主人看到，会找个地方偷偷死掉。”娜加说的很认真，但是怎么听都像是讲睡前故事的认真。
　　吴衫好笑又郁闷的附和奶奶说：“那你是说，我养的小黑猫其实是讨厌我了，所以生死未卜地离开我了？”
　　“有可能。”娜加。
　　之后两个人就默默吃饭。吴衫不愿意相信小是去死了，也不太愿意认为小猫是讨厌他跑掉了。总之很烦躁。
　　这时娜加开口说话：“你爸妈昨天来电话了，他们今年不回来过年。”
　　“哦。”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会回来。在去年拒绝父亲要他去美国读博士的要求的时候，吴衫就知道他依然不能原谅父母这么多年对他和奶奶的忽视，自从九岁那年奶奶差点病死父母也没有回国看一眼之后。

　　圣诞节的晚上，绿化带浓密的草丛里，一双黄色的猫耳微微动了动，周围没有异样的声音。绿色的眼睛暗光微含，穿过窄窄的草叶，警觉的观察着前方的别墅。冬天北方已是一片或灰或白的萧索，南方却仍有大片绿色。这栋别墅在W市附近的Q县，属于一个旅游度假村，冬天是旅游淡季，这里的人不多。这栋别墅的主人是为数不多的常住户，在这个冷清的夜晚，别墅中透出的灯光格外温暖而孤独。
　　这时候进去应该是安全的。黄猫判断好了目前的情况，窜出草丛向别墅跑去。在它穿过大门下方的宠物洞的同时，一身常见的杂色黄毛变成了纯正的黑色。
　　这只猫当然就是巫轩。
　　曹婆婆给的药水真是管用！这是巫轩这一路上感叹不已的事情。
　　昨晚，也就是圣诞前夜，巫轩确定，离开吴衫的时候到了，就毅然决然走了。走了之后它先去拜访了曹华熙，请求她帮助自己安全回家。现在巫轩已经知道哥哥依然没有放弃找它，为了不在半路就被杀掉，这次回家要稳妥一些。何况自己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也不知家周围情况如何，贸然靠近自家别墅说不定会遭遇哥哥毒手。那家伙如今势力很大，耳目众多，自己回家的事情被哥哥的手下看到也是不行的，谨慎起见，它去找了曹华熙。
　　曹华熙说有一种药水可以达到巫轩的要求，服下这种药水可以使每只猫特有的味道暂时消失，并且能改变外貌，让其他人和猫都认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代价是巫轩的一根胡须。
　　喝了药水之后，巫轩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黄猫，味道也消失了。不用躲躲藏藏，一路上可以狂奔猛进，所以当天晚上就到家了。
　　巫轩已进入别墅的范围它的父母就知道了，房子周围有完备的警报和监视系统，作为一个猫国国王，宫殿四周这点设施还是齐全的。所以巫轩进到客厅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从人变成了猫的形态，热烈欢迎阔别三年的次子回家。
　　巫轩的父亲总的来说是一只黑猫，除了四个爪子是白色的。所以他的名字叫白袜子。巫轩的母亲看起来是一只俄罗斯蓝猫，她叫奥尔加。
　　三只猫在地上滚成一团，舔来抱去，还时不时亲昵的咬一咬。
　　好不容易三个人平静下来了，母亲奥尔加甜腻地说：“二二，你终于肯回来了，我和你爸想死你了！”
　　巫轩站起来抖抖毛，说：“妈，以后别叫我二二了，我有名字。”
　　白袜子接口：“你有名字？人类取的？”
　　“是的。我叫巫轩。以后就叫我这个名字吧。”
　　“这么说，你已经具备变成人类的所有条件了……”奥尔加小心翼翼地说。以前她曾努力说服自己的儿子尽快变身成人，就算她大方到不让儿子争继承权，也不想儿子是弱小的一方。但是当时二二就是不想变人，一味退让。有个人类起的名字是成人的必要步骤，这也是为什么巫轩一直很野，从来不靠近哪个人的原因。
　　“对，我已经可以变成人了，这次回来一是看看你们和弟弟，再有就是请父亲为我主持成人仪式。”
　　听到巫轩这么说，白袜子和奥尔加终于长出一口气：“你终于想通了？！”白袜子尽管要将王位传给长子，但是终究最心疼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这个他花费了最多心血培养的儿子，这个他和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
　　“是啊，变成人很多事情会方便很多。三三呢？它在哪？”巫轩问父母。三三就是巫轩的弟弟。
　　“三三还在楼上睡觉呢吧，你去闹闹它，那只懒猫……二二、不，轩轩，你回来应该提前说一声的嘛，我好给你准备猫饼干，还好我们还有很多鱼……”奥尔加开心地唠叨着，扑哧一声变成了人，婀娜多姿地向厨房走去。
　　巫轩向楼上走去。三年没回家，家里大的变化没有，小的地方已经大不相同。墙上的画从风景换成了人物，地毯也从泰国手工编织的墨绿色地毯换成了印度限量制作的暗红色花纹地毯。不过无论怎么变，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就是家。
　　来到一个贴着哆啦A梦海报的门前，轻轻推门就进入了弟弟的卧室，哆啦A梦的故事还是很久以前自己讲给给弟弟听的。巫轩刚进门，就感觉到有一个黑影疾速向自己扑来，接着就被三三熟悉的气味包围了。原本它们都没有名字，在家里只称呼哥哥弟弟，连父母也这样叫他们，后来父亲前妻生的孩子回来了，他是长子，于是父亲就依次叫三个儿子为大大、二二和三三。后来大儿子有了名字，变成了人现在二儿子也有了名字，即将变成人。而这个最小的儿子，由于失去珍贵的猫眼石，成人的日子遥遥无期。
　　巫轩怜爱地和弟弟嬉闹着，用猫咪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和喜悦。
　　“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三三一双黄色的大眼无辜纯洁，巫轩最不能抗拒的就是弟弟纯洁的眼睛和妈妈勾魂的眼睛还有爸爸洞若观火的眼睛，好像现在还多了一双人类温柔的眼睛。
　　“我……过年之前都不走了。”巫轩尽量不直接回答。
　　“过年之前……”三三跑去看墙上的日历，这个房间是专为三三准备的房间，日历和照片都挂的很低，书橱也矮矮的。“那还有一个多月呢！哥哥要住一个多月？”
　　“是啊。”巫轩有点心酸地看着弟弟，三三总是很容易满足。

　　很快，奥尔加叫巫轩下楼吃饭。饭桌上有猫饼干和炖鱼、烤鱼、生鱼、蒸鱼，还有一盆牛奶。巫轩和三三不能吃人类喂食的东西，但是猫妈妈按照人类方法烹饪的食物却是可以吃的，就好像猫可以吃巫师喂的食物也不影响变成人一样。
　　巫轩喝着牛奶，想起那个困扰了它几天的问题：到底吴衫的唾液能不能喝。
　　它想问又不敢问，再三犹豫还是决定不问。先进行仪式再说，仪式完成后能变成人自然就是没事，变不成人就是有事。
　　“轩轩，这三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长进？”白袜子考察儿子的学习成绩。在他看来，儿子出外游学，总该有收获。
　　“这三年走了很多地方，我在几个大学完整的旁听了好几门课，现在变成人我都是大学生水平。”
　　“其他技能呢？奔跑、潜伏、搏杀？”
　　“也长进了，不信我们一会儿出去比比。”巫轩知道这个爹很像亲眼看看儿子的进步。
　　“我也要比。”三三在一旁边吃边搀和。
　　“好，你也来，看我不把你小子赢得心服口服。”巫轩对赢弟弟有绝对自信，它在外面的世界可是身经百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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