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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烤箱似的长途公车,将他们廉价的汗水全部蒸出湿透他们的衣衫后,打开车门将他们扔在这座九月里仍然火炉一样的城市。一车人仿佛城市的孤儿或者乞丐,迅速张望着四散开来,寻找亲人、朋友或者公交车、轿的。
和许多梦想着、企盼着,然后在三天高考后就实现了全家族愿望的孩子一样,他是在真正的寒窗下辛苦了十三年,考到这里来上大学的。他身边的老汉将行李放在车站的水泥路上,空出右手在脸上从额头到胡子拉碴的下巴摸了一把,把黏糊糊的汗水重重摔在正承载着行李和他们的这水泥地面上,刚洗了一样的脸上皱纹顷刻间堆成笑容。
这老汉是他爸爸,他爹;他才十八岁。
两人同时朝汽车驶来的方向望了一眼,轻松的确信他们已经离开了贫苦的家乡;现在就被携夹着尘土的热浪包裹着,象沙尘暴中的两条泥鳅。
城市的公交车是只需要投入一元硬币,就可以给人权利乘着它、看它一站又一站的停下来履行义务的。他和他家老汉不知道大学里有车在车站接新生,仍然喜滋滋的打听明白了到学校的路线,掏上自己的钱,乘车一直坐到学校的门口,老汉直了直略显佝偻但仍然硬朗的腰板,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咳,这车还真便(bian)易!这城里的机械化水平就是高,先进呀!”
他那双镶嵌在粗黑眉毛下的黑眼睛,朝正精神的老爹看了一眼,略显黝黑的脸上显出一直暗含的微笑,只是没有说话。但意思似乎很明显:大学里诞生的高科技多着呢!在大学门口这算什么“机械化”。
接下来的程序应该是去交学费,进大学门的第一节课。
看了一眼收款窗口排起的长队,老汉把行李放在一棵耸入楼群的杨树下。又看了他一眼,老汉让他看着行李,自己去交钱。
“爹,我去吧,您先歇会儿,那么多人排队。”
他开口了,声音舒缓沉稳。老汉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神情,一种只有他们父子才懂的神情。
老汉刻意笑了笑,把手伸入怀里掏出裹了人民币的手帕,一张张数完后递到他的手里,百元的,一共三十张。末了,又说了一句:
“我看他们用着验钞机,数钱快着呢!”
他把钱攥紧了,然后把攥钱的手插到裤兜里排在队伍的后面。和他同排一队的是他明天的同学、校友或者同学校友的家长。他在这个队伍中有点兴奋了。
或者因为天特别热,队特别紧,所以汗也出的特别多,中午妇女们使用的香水发挥的淋漓尽致了;飘到他这里,他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接他钱的是位戴金边眼镜的中年女教师,他想,这就是他大学里的第一位老师了。当他把钱连同录取通知书一同递进窗口的时候,女教师正和验钞机一起工作着。他觉得,她们的工作都很利落。
“这张是□□,这张是□□……”验钞机传出的声音让他和她同时吃了一惊。
“这些全是□□,……”女老师的声音让所有老师都朝她转过头来。她的正经和严肃瞬间又加深了一层。
他的吃惊瞬间转作紧张,两只眼睛睁大了,注视着那沓钱、验钞机和女教师。
“同学,你的这些钱全部是□□,全部没收。”她的声音舒缓决绝,脸上是见怪不怪的意外、疑惑和怜悯。
他盯着她薄薄的两片红唇,一时想象不出来这个宣判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转身朝杨树下望了一眼,老汉正看着他,这个宣判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不会吧,……这些都是,都是我爹……”他的声音很小。
“同学,验钞机不会错的;是不是你不小心让人调了包。好,下一个。”队伍挤上来。
他低着头走到老汉面前,他脸上的呆滞瞬间冷透了老汉的笑意。
“验钞机说,钱,是假的……”
老汉一个趔趄,脚下的砖头把他绊倒在地上,仿佛折段了半生的身躯。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老汉木讷着。
周围开始有人围上来
“农村赚个钱不容易啊!”
“老人家,少生气多想办法啊!”
“小伙子,安慰安慰你爸。”
“明天报到就结束了,孩子的事要早拿主意呀!”
“明天!明天……钱!……”老汉抬起头来,汗水和泪水滚进胡子里又落到地上。
“院长来了,问问他吧。”说话的声音很小。
“院长!院长……”老汉站起身来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在50多岁的院长面前。
他惊呆了,十八年了,他第一次看见爹给人家下跪。
“院长,求求您!先把娃子留下,钱,钱,我回去弄。”老汉双手扶着院长的长裤,嘴唇哆嗦着。
“老人家,什么事起来说。”院长扶着老汉的手臂。
“验钞机说俺那钱是假的。”老汉抬起头。
“噢--”
“您先把娃儿留下,我现在就,现在就回家弄钱!”
……
下跪的一幕很快就在校园里消失。
人们四散离去,从老汉下跪的大杨树下四散而去。
他扶起老爹,什么话也没说,爷俩对视着,良久。眼中仿佛同时出现家乡那贫瘠的土壤。
然后,老汉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两天之后,老汉佝偻着腰把钱送到了学校,还是坐的那班公交车。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笑容。
两天之后,验钞机被确认为当时出了故障,□□被确认为真钞。
两天之后,三千元钱被当作奖金发给教职工。
两天之后,此真实故事不胫而走,全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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