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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往矣
尹冬的手里攥着一把汗，等虚扶着绥敏行礼起身的时候，心差点没从口里跳出来。
她的身上穿着那条蓝绫撒花裙，褶皱轻摇如足下生花。她的手比寻常更洁白细腻，还隐隐散发着茉莉香气。她对着镜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好看过。夜里的风一阵阵刮来，一半冰凉，一半火热，尹冬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她的眼里只看到那一道明黄的身影。
她听到绥敏笑盈盈地请安，看到那一道明黄渐渐近了，离自己不过两尺。
身边的绥敏一身浅橘色衣衫，美艳逼人，恰似一抹春阳。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热烈，那么明亮，落在乾隆眼里，却惹来他轻轻皱眉。
比起阳光，他更爱烟雨中的一支新荷，晚风里的一捧蔷薇，旖旎，娇柔。高兰籍就是如此，纯妃嘉妃也如是，后宫的女人，甚至富察青和，也不可免俗。只有这个女人，仍像直辣辣地一团火，按她的意愿烧着。
乾隆下意识地想起了雨夜里的那一抹赭红，凄艳如画。乾隆想到就有点心动，再看前头这张脸，脸上的明媚好像都是敷在苍白脸色上的油彩，生硬，刻板。
乾隆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内殿：“身子好全了？”
绥敏并未察觉，犹自笑着：“谢皇上关心，好多了呢。”
“嗯，”乾隆脸上带着些许扫兴，看过最好的，谁会愿意讲究，“兰儿呢？睡了？”
母性足以让再刚强的女子变成一汪春水，绥敏亦然，她的笑容一下子变得鲜活而温柔，眼神泛起水波：“兰儿今儿个开始学女工，累了就睡下了，瞧着她今天的样子，将来必是个手巧的。”
“自然，兰儿是个聪明孩子。”乾隆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那奇异的感觉又盘桓在心。
这是个好料子，她可以很好，只是她太蠢。乾隆潜意识里排斥着他的女人胆敢记恨于他，可即便是不懂得如何让他开心，亦是个大错，因为她是一个妃子，是他的女人。
若是块顽石，丢了便罢。然而那晚的惊艳，求而不可得，偏她是块璞玉。
乾隆突然较上了劲，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目光落在绥敏身上。
他得让她记住。
尹冬一直站在绥敏身边，余光观察着乾隆的神色，她已经快要晕了。眼睛发疼，尹冬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小小抬起眼。
她正看到乾隆落在绥敏身上的眼神，福至心灵。
她认得那种眼神，那是奴才们都明白的眼神——一个主子，想要调·教一个奴才。
尹冬的心跳更快了，轰隆隆的，堪比外头炸响的雷声。一个小宫女帮了她，她听到一把嗓子道：“禀主子，小厨房里的奶·子已备好了。”
她的胸腔都要炸了。
那一瞬，无比漫长，她好像等了几年，才听到绥敏丢下两个字：“尹冬。”
浑身发软地，尹冬走向那一只豇豆红的小盏。她的手在豇豆红的盏子边宛若羊脂，也许因为出了汗，那茉莉香变得愈发浓郁。她惊讶自己竟能稳稳地走到乾隆身边，她用了自己最动听的声音：“皇上请用。”
不负她望，乾隆眼神一动，直到高无庸接过盏子，他想起了这人是谁。
心里兴味一浓，乾隆一只手抬起尹冬的下巴。白皙的脸颊上晕红一片，眼睛如受惊了一般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颤动，掩不住无限娇羞。
乾隆轻轻一笑：“你叫什么？”
尹冬面若桃花，两手搓着衣角，声如蚊蚋：“奴……奴才叫尹冬。”
站立在一旁的绥敏的脸已专做苍白，尖尖的甲套戳进桌面里，她终于忍不住：“皇上！”
即便是富察青和，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乾隆愤愤地一眼瞪去，就算原先只有三分兴致，此刻也到了十分。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脸上带着惊吓和不甘。乾隆心里涌起一阵畅快，对着高无庸甩甩手：“带下去沐浴。”
尹冬不可置信地张着嘴，惊喜把她弄疯了。高无庸不多置喙，只着小太监动手。
而绥敏的脸色已惨白一片。沐浴，乾隆是要尹冬侍寝！
似乎是怕她不够惨，乾隆又慢吞吞地丢了一句：“不用回养心殿了，就在这承乾宫偏殿。”
高无庸嗻了一声，都不敢去看那个可怜的娴妃。
她在颤抖，高挑的个子，抖得像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外头惊雷一声响胜一声，便如她的心境。她颤动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来：“皇上……妾身好了后，您才第一次来承乾宫呀……”
“那又如何？”乾隆缓缓起身，轻轻拍拍她的脸，眼里冷漠而恶毒，“也许是朕这些日子太让着你，倒让你得意忘形了。你要记住，后宫是朕放松的地方。后宫，是朕的，规矩，也是朕的，你可千万别搞错。”
绥敏恳求的眼神死灰下去，只是不肯落泪。
乾隆又是一阵心烦，收回手：“要想朕给你脸面，你就得先学会怎么让朕高兴！朕才是天！”说罢，冷冷一眼过去，转身迈出了内殿，他出去的时候顿了一下，雪上加霜：“对了，献女有功，明日赏娴妃苏绸五匹。”
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随着小太监的一声嗻，绥敏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乾隆畅快地一笑，大踏步往偏殿去。小太监们一溜跟走，内殿里又只剩下少少的几个，都不敢说话。
坐在椅子里的绥敏似乎气过了劲儿，竟也不暴怒，只是冷冰冰地，带着颓气：“还不下去！”
应都来不及应一声，小宫女太监纷纷退下。内殿，又只剩下绥敏和容嬷嬷。容嬷嬷的脸色已一片惨淡，可她不会劝，只得扶着她的主子。
比起外头热热闹闹，内殿里静成一片。不一会儿，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下扑进绥敏怀里。
“额娘。”兰馨仰起头，一头黑发披着，无比纯真。
绥敏轻轻挑了一边眉，把兰馨抱在怀里，摘了甲套，摸一摸她的发：“兰儿怎么来了。”
小兰馨张了张嘴，又偷偷看一眼乌丹和崔平，歪着脑袋：“嗯……兰儿怕雷。”
绥敏的唇边浮起一抹苍白笑意，望一眼崔平和乌丹，两人都匆匆低下头去。心里莫名一暖，绥敏亲一亲兰馨的小脸：“兰儿担心额娘，额娘心里好暖和。”
兰馨的小手捧着绥敏的脸颊，认真地道：“额娘不要伤心，皇阿玛不会当真的。”似见绥敏不信，兰馨补充了一句，“原先阿玛和额娘吵架，额娘就是这么说的，说大人有心事就会烦，不是生额娘的气。”
绥敏愣了一愣，才明白，兰馨说的应该是齐勇亲王福晋。那是一对情深伉俪。绥敏摇摇头，摸摸她的脸：“额娘的小兰馨这样聪明好看，以后也一定能找一个照顾你的人。”
兰馨尚小，还不知道害羞，只执拗地拉着绥敏的手：“可是额娘也很聪明好看，额娘是个好人。”
绥敏有一瞬间的冷然：“不一样的。他是你皇阿玛，是皇上。”
兰馨停顿了一下，就在绥敏以为她还是不懂的时候，她却点点头：“兰儿懂了。皇上是最大的，所以要讨皇上喜欢。”
小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比大人说起来更让人心冷。绥敏暗自叹一口气，她果真没有看错，她的兰儿虽小，却在几个月的世态炎凉里，失了真纯。
她抱紧兰馨小小的身子，用力地：“兰儿放心，兰儿和额娘不一样，你是公主，只要你喜欢皇阿玛，皇阿玛就会喜欢你。所以你要很爱戴他，尊敬他，像以前一样，和他撒娇。额娘和你皇阿玛会一起保护你，直到你长大，再不让你受欺负。”
兰馨似乎不明白，只有些怯怯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外面终于落雨了。汹涌的水汽扑进房来，绥敏重新哄了兰馨睡下，让人小心，不许走了潮气。等回到内室，已过了许久。
从窗缝里望出去，偏殿的灯已经明亮，高无庸带了小太监守在门外。
绥敏冷笑一声，遣退了容嬷嬷，只对着镜子，摘下一头珠翠。她的脸色并无自己想象里那样淡然，本是演戏，抓对了心思，却料错了他的狠劲。
最后一只缀珠押发摘下，青丝铺了一肩，像洒下的心绪。绥敏看了它片刻，把它放进那只匣子，和玉渣一起。
心里憋得喘不过气来，她就这么洒着青丝，开门走入廊里。大雨如疯狂的箭，一支支嵌入地中，天地似乎也在悲鸣。
水汽迎面而来，猎猎晚风灌进袍袖，撕扯她的青丝，凄厉得像个女鬼。绥敏只慢慢走在廊上，双足迈过一片片雕花窗影。她想起来，上一世，有多少个初一十五，她一个人走过这冷冷的回廊，数着足下的青砖，数着窗上的雕影，而她的丈夫，在别宫享尽风流。那种从心底泛起来的冷意，到现在也消不掉。
绥敏停在回廊的尽头，她终于记起，很久以前，她也爱过这个男人。因而期待，因而心死。
“娘娘。”一个声音唤回她，是高无庸站在她面前，似乎不敢抬头，口气里却有不太容易察觉的悲悯，“身子要紧。”
绥敏愣了愣，淡淡地笑了一下：“谢高公公。”这个先帝赐下来的太监，确实还算的上是个好人。
他的主子呢？绥敏瞧一眼那朦胧的光影，不意外里头该是如何被翻红浪，旖旎香艳。
哪怕这个男人，上一世曾给她留了一丝脸面。她从不奢求儿子能当上皇帝，她不过求一个儿女俱在，安定平和。
垂下眼睑。她又望了眼高无庸：“谢高公公。”
似已恍惚得语无伦次，转身的时候，眼角滑过一痕亮色。高无庸身子躬得更低，目送绥敏漫步回去，浅橘色的衣衫在风雨里，似颓败的胭脂，她单薄的背影直像一抹幽魂，透着无边的悲怆。
都过去了，她已不是那个继后。迈步进入内殿，绥敏对着灯光，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她知道，高无庸会告诉乾隆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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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总是更文了在首页显示不出来，JJ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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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债，我没有打算赖，我要还的，真的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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