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

　　一颗智齿折磨得我求死不得，于是痛快地约好了医生决定拔掉以绝后患。
　　之前想得千好万好，以为拔了牙就是去除了痛苦的根源，完全没考虑到我这颗牙竟然需要到手术室去大动干戈。
　　于是，那个明媚的上午，我不可抑制地发抖。面对着戴着洁白口罩眼神严厉的中年牙科女主任，看着她的助手准备器械，我只想迅速地逃离现场，宁可让牙疼折磨。
　　主任显然是见多了我这等胆小之人，道：“你这颗牙是横长在里面的，如果不拔，日后它将挤压你其他的牙，导致其他的牙不整齐。”
　　想想我引以为傲的天生整齐的牙齿，我乖乖躺到椅子上，遵照主任吩咐张开嘴。只一句话立刻令我打消离开的念头，真乃高人也。
　　不是我肤浅，实在是爱美乃人之天性，无数牙齿有瑕疵者受尽痛苦矫正牙齿，甚至不惜拔掉几颗牙，相比之下我这实在不算什么。有人痛几年才换来美丽牙齿，我只要痛一阵子便好，没什么好抱怨的。
　　事后我发现那纯粹是自我安慰，可惜已经晚了。
　　用无数人的坚忍事例鼓励着自己，我默默感受着麻醉针刺入口腔的感觉，尽管没有眼见也可以清晰地察觉那针头是非同一般的长，深深探入十分不舒服。好不容易忍到针头退出，主任又打了第二针。
　　我只能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祈祷她不要再来第三针。
　　幸好没有。
　　之后是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拔牙过程。其实我尚且听说有人拔这种牙耗时三小时有余，不知那人是如何忍受的，当真好耐力。而且拔牙不同于听一节枯燥的课，不喜欢可以走神，那些痛楚紧紧地拉住人的全部注意力，不许分神。
　　主任的刀划下去时我是有感觉的，麻药只能止疼，不能切断我栩栩如生如同亲见的感受在脑中勾勒出一副副血腥画面。我几乎想对医生说我不拔了就这样吧，但想想都反正也必定是要缝合的了，不如拔了那牙。
　　于是我用尽全部心神回忆似乎是在小学时学过的关于刘伯承手术的故事，他做眼部手术时为防止麻药伤害脑子而拒绝了麻醉，然后忍着剧痛在那里数刀数。
　　可惜他是勇猛英雄我是胆小女子，我完全做不到他的大义凛然，只能任人宰割地由着那据说很著名的主任在我口里施展十八般武艺，凿子都用上了。
　　用凿子时是最痛的，那种钝钝的痛可以传到身体各部分，鲜明得让我忽略不掉。同时我又逞强不肯同意主任补一针麻药的建议，于是自食苦果，泪水涟涟呜呜咽咽地忍受着脑子要被劈开的震荡。那助手为我拭泪无数次，绝好耐性令我相信我绝对不是第一个哭倒在凿子下面的人。
　　拔牙——或说是手术——过程中，主任多次看我之前排的牙片，这个事实增加了我的恐慌，我开始想，会不会她忽然告诉我这个牙她拔不了了。
　　幸好这也没有。
　　主任最终放弃了将我的牙劈开再分块取出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的悲鸣太可怜了吧。到后来我一听见她叫助手准备凿子就开始全身紧绷进入一极戒备状态，想想也真够凄惨。
　　过了似乎一万年那么久，疼痛减轻了，助手柔声告诉我牙已经完整地取出，只差缝合了，我立刻喜极而泣，心想终于要解脱了。没想到缝线也很痛苦，两针缝完我开始担心那么小而薄的地方是否会被穿漏。
　　当然我知道担心一定是多余的，而且我说话不便，也就没问。
　　在家人的搀扶下，我咬着棉球走出手术室，料想自己此刻一定是头发凌乱眼皮浮肿，恨不得把头蒙上。事实上我也确实那么做了，因为医生说不能见风。
　　打点滴时妈妈告诉我之所以要在手术室拔牙是因为我这颗牙前顶神经下踏血管四圈被骨头包围，听了这话我几乎昏死过去，十分后怕。妈妈安慰地拍拍我，给我看那颗被洗干净的巨大的牙。
　　或许是只张出过一个尖的缘故，那牙白得异常，简直像是广告中的模板。我握紧这个罪魁祸首，打算把它留起来。
　　那时我以为苦难都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不能吃饭，只能吃流食还必须是凉的，只能用未拔牙的一侧进食而且要尽量让液体直接进入咽喉。起初做到这一切简直就像要我瞬间学会托马斯全旋一样困难，不过我慢慢掌握了技巧，勉强抚慰了一下胃。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要打点滴，而且不能说话，一直靠嗯嗯啊啊地比比划划或是写字来表达意思。这期间，我无数次地发誓再也不拔牙了，同时看着零食流口水。这七天嚼东西之费力是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我无奈地选择了喝牛奶或汤来维持营养。我一直是饕餮之徒，这样的酷刑比什么都难受。
　　我也很纳闷，之前为什么那么没脑子，什么都没问就要去拔牙。怎么就那么笨呢？哪怕之前了解一半，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心理建设。
　　七天后，我欢天喜地地去拆线，然后正打算去大吃一顿时被医生告知伤口现在还是一个洞，要慢慢愈合，吃东西要十分小心，为防万一最好塞入一个碘仿条。据说那样可以促进伤口愈合，还可以避免有食物不慎进入。
　　我猛摇头，坚决反对这个可怕建议，家人再三劝阻也无济于事。
　　会这样说穿了不过是因为恐惧碘仿条会长在里面。虽然医生十分肯定地说还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但身为医盲的我还是将无知进行到底，生怕与碘仿条同化。
　　最终我取得了胜利，带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好的洞和一颗破碎的心——医生说吃东西要小心，因此大餐被家人否决，将我带回家继续喝我的牛奶。其实牛奶也没什么不好的，美白又补钙。我的阿Q精神已经在这七天里臻入化境，我知道。
　　可是，我的火锅，我的烤肉，我的西餐，我的……我真的好想你们。
　　我发誓，我再也不要拔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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