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乱

　　08 突如其来的家访

　　默默一个人坐在学校操场的秋千上已经很久了，眼睛哭的已经没有了眼泪。虽然已经快四月末了，可北方的春天总是来的很晚，要过完五一才能看见属于春天的第一抹绿。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星期天，默默和小非上午做作业的时候还说做完功课下午去找南哥哥玩，昨天滕浩南从学校回家过周末，打电话说让他们今天过去。可是下午当孙文那张雀斑脸出现在家门口时，一切都被打破了。

　　‘顶撞门’事件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了。可是由于这件事使默默在小非的班级里升级成了‘民族英雄，’孙文觉得自己做为老师在班里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和威胁。可是她又自知自己实在理亏，而且自己在工作方式和方法上一直得不到学校的肯定，更没法理直气状的把默默告到学校，让学校出面给予学生处分。这一口气就一直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后来她想既然没办法让学校出面，那么就去找家长，让家长出面管教管教自己家的孩子。所以孙文在这么一个休息日敲响了默默家的门。

　　赵雅菊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出门前嘱咐孩子“好好听老师的话，别惹事。”老师告状自然也是“是，是，是，是我们做家长的责任，我们一定好好批评教育。”把中国几千年来的忍辱负重发扬又光大。而国外的家长，出门前嘱咐孩子“玩得开心，我爱你。”老师家访或者被别的孩子家长找上门来，也一定会说“我相信我的孩子。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我会跟TA好好谈谈。”

　　在这种情况下，可想而知孙文的家访是多么的成功。赵雅菊认为子不教父之过，当面教子，背后教夫。更加要命的是当孩子遇到问题的时候，她不先了解事情的经过和情况，就主观地认为肯定是自己家孩子有问题，不然不会让老师大星期天的找上门来。经历过那个特殊的年代凡事又喜欢上纲上线，母性的温柔本来就已经被生活磨的所剩无几，生性尖刻的她更是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的凭着孙文的一面之词当着我们孙老师的面就给默默扣上了“不学好，还知道跟老师顶嘴了”的帽子。

　　孙文走后，重头戏终于开始上演。觉得给她严重丢脸的赵雅菊开始发挥她多年来练就的‘唠叨’大法。用小非常挂在嘴边的歇后语来说就是“咱妈骂咱俩那真是放屁夹沙子——连打击带讽刺。”

　　“行啊！方紫默。长本事了！我苦哈哈地供着你们吃，供着你们喝，供你们上学，就是为了让你跟同学打架，跟老师顶嘴的吗？”这样的暴风雨对于默默和小非来说太习以为常，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沉默。
　　“你自己说说，我哪点亏着你们了，我和你爸俩省吃俭用地供着你们上学，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的未来有个好的前途吗，不用再像我们似的受二茬罪，吃二茬苦。可你们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别的没学会，惹事生非倒一个顶两个，学习上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用心啊？我告诉你们，就咱家这条件，你们即没有一个能挣钱的爹，也没有一个有能耐的妈，除了靠你们自己，别想指着我们......”这骂人有时候也跟戏台上唱戏一样，虽然不希望自己的戏被抢，可也不希望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唱半天连一个搭腔的都没有。赵雅菊训了半天，默默一声不吭，低着头不知道寻思什么。赵雅菊自认为自己已经够苦口婆心有理有据就差声泪俱下了，犯错误的人却一脸神游状态，一点也没个认错的态度，不禁有点火窜脑门，指着默默气道“说话呀！理亏呀？要真错了，咱就去跟老师认个错又怎么了？不就是一声对不起吗，你有勇气犯错，就得有勇气认错。”

　　“我没错。干嘛跟她道歉，小非的全班同学都可以作证！”默默终于抬起头，盯着赵雅菊说。

　　训了半天就等来默默这么一句，赵雅菊气不打一处来“我用不着听别人的，老师那么大个人了，没事闲的呀？大星期天不在家休息跑这儿来家访？方紫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什么样。”

　　“我在学校什么样了？”默默本来就一肚子委屈，可是母亲却如此的不分青红皂白，此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抬高声调地问道。小脸涨的通红。

　　“你在学校跟那个云龙经常跟人起冲突，这我也不说你了，毕竟大多时候是为了保护叶森那个小傻子。可你不应该跟那个叫张英男的走那么近，她是什么孩子呀！啊？她一个姑娘家，学习不好就先不说了，竟然经常跟外校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在一起混，别人躲都躲不过来，你可好，还跟她越凑越近。你给她投票，怎么想的呀你？全班同学就你一个站起来，好看啊？！当英雄当出瘾来啦？怎么着，你也想跟她一样啊？非得堕落成个小女流氓才算甘心是怎么的？”赵雅菊此时情绪也上来了，本来这个月方建国就没拿回来多少钱，单位才给开了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这默默又被老师告状告到家来了，就越说越生气，各种对生活的不满此时全发泄了出来，可她却忘了站在对面的泄愤对象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还不满十四岁的亲生女儿。

　　“森森不是傻子！”赵雅菊滔滔不绝的训话被默默突出其来的一声高分贝尖叫打断，她瞬间被自己女儿癫狂的表情钉在了原地，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而默默却仍然冲着赵雅菊满脸泪水的喊着，表情近乎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张英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是流氓，那也是我，不是她！我告诉你，我就是不道歉，死也不道歉，就算她死了她也别想让我跟她道歉！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被我气死！你既然这么不相信我，当初为什么要生我？既然生了我，为什么又不管我？既然已经把我送给了姥姥，为什么又要把我要回来？我真希望你待在农村永远别回来！”

　　默默喊完，浑身颤抖地盯着赵雅菊，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小兽，本应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时全是泪水和愤恨。
　　而赵雅菊此时也盯着默默，她看着这个在长辈面前向来乖巧的女儿竟然有一刹那的陌生，她从那不断溢出泪水的双眸里看到了什么？天呐，竟然是恨，是深不见底的恨！这一发现瞬间把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有胸口不断剧烈地起伏着。可就在这一愣怔间，默默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转身飞奔出了房间，只有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回响在挤得满满当当的小屋，同时震得赵雅菊全身跟着一颤。

　　默默跑出家，跑下楼，跑出楼群，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中却找不到一个方向。她该去哪？去姥姥家？不，从很久以前她被打被骂就已经不再往姥姥家跑了，除了让年纪大的姥姥跟着上火操心，她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去南哥哥家？不，自己现在一定很丑，她不想南哥哥看见这样一个自己。默默漫无目的的跑着，最后来到了学校操场。星期天的学校操场更显空旷，她来到秋千架旁，看着空空的秋千架，眼泪更加汹涌。那个坐在秋千上被南哥哥推得高高的，在落日的余辉中‘咯咯’地开心笑着的自己好像就在不久以前，可为什么突然感觉又好像好遥远？

　　默默坐在秋千上，晃啊晃的，脑袋却越晃越浑浊。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可错在哪里？妈妈竟然说自己离女流氓不远了？一想到这，默默的心就一阵战栗。
　　胡思乱想间，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下的不大，淅淅沥沥的，在北方的初春却透着刺骨的寒冷。默默得得瑟瑟的抱着拴着秋千的铁链条，却入手冰凉，传来更多寒冷。她已经哭得没有了眼泪，此时只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可是她仍然不想回家。她想就这样吧，不知道能不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被冻死，只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还能有一根火柴的温暖，自己却什么都没有。正悲哀着，突然出现在视线里一双雪白的旅游鞋。默默的视线上移，是两条穿着牛仔裤笔直修长的腿，再向上，是宽厚结实的胸膛，然后她就看见了那张她盼了一个星期的脸，此时正满是疼惜的瞅着她笑，“南哥哥...”默默鼻子一酸，眼圈一热，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接着她就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怀抱呀，又如此的真实。自己还是幸运的，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幸运得多，她在寒冷的圣诞夜只有一个火柴光线里的虚幻，自己却被如此真实的温暖着。默默想着想着，就在这温暖的怀抱里笑了，笑着笑着，又笑出了眼泪。
　　“我的小叶子...没事了。”滕浩南抱着冻得直抖的默默，嘴里喃喃的说着。

　　默默摔门出去后，当小非缓过神来追出去就已经看不到了默默。他骑着爸爸的破自行车满大院的找，也没找到默默，后来他想默默会不会去找她的南哥哥了？就来到了滕浩南家，腾浩南听小非简单的学了这事后，一下就急了，二话没说抢过小非的车钥匙就出来找人。眼看着天下雨了，腾浩南开始着急了，他想默默身上没带钱不可能走太远的，肯定还是在院里，可是能在哪儿呢，默默除了姥姥家，就是家和学校两点间。想到这儿，他突然灵光一现，对，学校。他怎么忘了学校还没有找过。就赶紧向学校骑来。没想到真在操场把默默给找到了，远远地看着默默坐在秋千上瘦瘦的身影，腾浩南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终于又归了原位。

　　人生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唱着单纯简单的歌，即使偶尔孤单也能哼出许多快乐。渐渐地，当我们走过童年，走过青春，走过迟暮，渡过生命的河流，我们才知道那些曾经的歌声填满了纪念的沟渠。有许多事经过泪水的冲刷才更清澈明白，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擦干泪水再看未来，突然柳暗花明，找到了新的方向。

　　默默坐在自行车的前大梁上，闭上肿胀的眼睛，感受面颊上雨丝的冰凉和后背来自滕浩南的体温，突然想如果路没有尽头该有多好！她就可以一直这么依偎在南哥哥温暖的怀里前行，无论晴朗的白天，无论下雨的黑夜，无论青春时的乌发红颜，无论迟暮时的鸡皮鹤发，无论世事有多少改变，无论人生经历几度悲凉，就这样无止无境，永不停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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