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孟情殇

　　回到府中正赶上家宴，爹爹恭请瑜叔叔进府用膳。我手里攥着瑜叔叔给的五百两银票贼笑不已，瑜叔叔瞪了我一眼朝爹爹摆摆手让侍卫驱车走了。
　　因是家宴，家里人除了大哥都在，眼下都站在相府门口拜见瑜叔叔倒似阖府出动迎我回府般。大娘本梳了个高贵端庄的簪花高髻此时却拿眼角瞅我，怎么看怎么别扭。二哥牵了我的手向府里走：“别理她！”
　　爹爹叹口气摇摇头吩咐下人关门：“都进来吧！”
　　大娘至今无所出，大哥二哥都是爹爹原配裴沐氏所出，想是爹爹深喜这位夫人，大哥裴沐风二哥裴沐阳的名字中均带了她的姓氏。而我娘亲是裴夫人的陪嫁丫鬟，裴夫人红颜薄命去了后，爹爹便把娘亲纳做小妾。我娘亲生下我后被当时的孟库公主现在的大娘赶出了相府。娘亲当时定是吃了不少苦，一个弱女子又拉扯着我。但我却不似二哥般厌恶大娘，我娘亲自小便教导我“做人应当慈悲为怀”。
　　二哥牵着我走到前庭，丫头们已经开始布菜。吃完饭照例是爹爹教导一番，多半是二哥挨训。家里就我们两个异数，而我有瑜叔叔罩着自然不用挨训。
　　夜晚熄灯待挨到三更时我悄然披衣起身。眉姐姐睡在外间，微微的呼吸声似有若无。我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月已西斜，残雪映着仅能视物，就是那些树木黑黢黢如鬼魅般有些渗人。乍出屋子外面的冷意激得我打了一个激灵，我拢拢棉衣，轻跺跺脚朝后门小步跑去。
　　纵然我在乡下十多年爬墙上树不是难事，但是爬相府的高墙仍费了不少功夫。好在院墙周围有些乱石和低矮的灌丛，我几处借力好不容易才爬上去。那莫公子还没有来，我坐在墙头拢紧衣领，心想莫不是他没看懂我的暗号？
　　想到此处我开心地抿了抿嘴，小时候娘亲给我讲了个落魄书生和富贵小姐的故事。那书生喜读书却囊中羞涩，小姐对他芳心暗许便时常拿了家中藏书借于他读。二人见面不便言语时，那小姐便背过身去伸出三根玉指，那书生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夜晚三更时便候在了小姐家后门，既得了书籍又得了美人拥入怀。
　　今天我转身离去之时便做了这小动作，看他当时反应分明留了心的，就是不知他是否有颗玲珑心参透其中奥妙。
　　不多时街角走出一人来，月光下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待走得近了，见正是那莫公子。他依旧一身破破烂烂的锦服，我看清他的功夫他也看到了我，仰着头微眯的眼睛里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冷冷地质问：“你叫我到这儿来有何图谋？”
　　我不赞同地挑挑眉毛，也不与他辩驳，坐在墙头上依旧行了个抱拳礼：“阿鲤想与公子做个朋友，不知公子何意？”
　　他仰头看着我，一脸的不敢苟同：“小姐乃堂堂相府三小姐，在下高攀不上！”
　　我坐在墙头上与他说话十分不便，遂挪了挪身子对他说道：“你接我一下，我下来和你说！”言罢双手一撑纵身跳下墙头，却见一团黑影自对面屋顶俯冲而下接住我，一股好闻的男子体香冲入鼻腔。落地时他疾跑了几步方才定住身子，可见冲力有多大。莫公子张着双手怔愣了一瞬后讪讪地收回手去。
　　我扭身从那人怀里退出来看着接我的人，这一看可不得了啦，眼前的人一双潋滟的丹凤眼，绯色薄唇照例轻抿，正是三年未见的美人儿，我简直不敢相信，当下叫了出来：“慕容卿黎？！”
　　深夜寂寂我这一声荡漾着无尽的快乐传出好远，隐隐还能听到颤颤的回音。慕容卿黎却冷淡得吓人，冷淡下透着股子耐人寻味的悲哀。敢情就我自己沉浸到久别重逢后的兴奋激动之中了。当然当年一面之缘或许他不记得了也说不定，我正要提醒他我就是三年前赠他锦鲤的阿鲤，莫公子却张大了嘴指着慕容卿黎：“慕容卿黎？你是二……二……”
　　我此刻正凝神听着，慕容卿黎做了个手势，他就停在此间不再说了，真真无聊。我凑到莫公子面前诱惑他：“莫公子，你说二什么？”
　　慕容卿黎一把把我揪离了莫公子面前，莫公子亦是唯恐避之不及地后退了好多步：“三小姐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我狐疑地打量着这别扭的二人，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慕容卿黎不说话，莫公子惶恐着躬身行了礼就要退去。我这才记起我的正事，挣脱了慕容卿黎握着的我肩膀的手，追上莫公子抓住他衣袖：“莫公子，我有事请你帮忙！”
　　他看着我抓住他衣袖的手愣了一瞬，眉眼间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无奈，随后退后几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在下莫登珏，三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他变得这般突兀任我想破了脑袋也不得要领，因为慕容卿黎么？我看一眼仍站在身后的人，自他出现后莫登珏就恭敬了许多。到底二什么？忽然一个极不可能的人物冲进了我的榆木脑袋，冲得我头晕眼花望着夜色中风神俊朗之人登时红了脸颊。
　　“三小姐？”莫登珏唤我。
　　我回神，心下只想弄明白事情是否如我所想，草草告诉他我欲与他合作做生意的事儿。莫登珏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就是我提供银两，你提供经商才能，我们合作做生意。得了银两七三分成，我七你三。”
　　莫登珏明白我的意思后，竟与我讨价还价起来：“五五分！”
　　我不依：“只能七三分！”
　　“这交易不做也罢！”莫登珏商人本性尽显。
　　这厮太奸诈了些！可我也不是那好骗的蠢儿：“你可想清楚了，如今除了我谁还跟你做这样的生意？这可是你翻身的唯一机会！”
　　“那就四六分！我也不是没了别的出路，你既需我才能，当应有惜才之心！”
　　我不欲与他再争下去：“好，就四六分！”说完将那五百两银票塞给他，转身便走。莫登珏点清银票气愤不已：“区区五百两银票，你想让我做什么生意？！”
　　我回头对他灿然一笑：“既让我惜才，总该让我知道你有多少才吧，莫公子？”
　　莫登珏看着我一时闪神，不再说话，愣了一会儿，兀自转身离去了。不知为何我瞧着他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寞。
　　“看够了没有？深更半夜偷会男子，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慕容卿黎不说话则已一开口便要诛我就九族，吓人得紧。不过我可不怕，我回过头厚脸皮地嘻嘻笑了：“慕容卿黎，你可是我那未过门的夫婿？”
　　我这番言辞算得上大胆至极，慕容卿黎脸色刹那间更难看了些，怒斥道：“一派胡言乱语！是父皇将你赐婚与本王！”
　　他穿了件黑色圆领对襟箭绣衫，挨得进了能看到衣服上精致的牡丹暗纹，腰间束着深色玉带，玉带上挂着只水绿色荷包，夜色中看不清绣的何物。乌发用玳瑁发簪簪了，眉毛似水样般柔和，一双丹凤眼微微挑了，鼻梁高挺，绯唇轻抿，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也知那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他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想着日后可以嫁给他，心里不禁得意万分。又记起三年前初见送他的锦鲤，关切地问道：“你那得病的家人可大好了？”
　　他未回我话，夜色中看不清他脸色，只觉着天儿平白冷了几分，我复又拢拢衣襟。
　　隔着院墙，眉姐姐低声唤我：“小姐，小姐，你在外面吗？”
　　慕容卿黎不知情绪地说了句：“回屋去吧。”
　　言罢揽了我的腰轻跃过墙头。眉姐姐乍然见一男子落下，吓得叫了声“啊”。我上前捂了她的嘴：“别叫别叫，把爹爹吵醒了没得又要唠叨一番。”
　　眉姐姐掰开我的手，抱怨道：“小姐，大半夜您这是做什么呢？起夜不见了小姐，没把眉儿吓得半死！”
　　我打了个哈欠，牵了眉姐姐往自己房里走去：“睡觉了睡觉了，困死小姐了，你还念叨。”
　　“你既知自己身份，日后便少与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交往！”
　　慕容卿黎自进院便安静地看着我和眉姐姐笑闹，此时听他出言警告，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慕容卿黎，你半夜不睡觉躲在相府对面为的哪般？你又如何知晓我约了莫登珏三更相见？”
　　慕容卿黎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施展轻功——走了。
　　我努努嘴巴耸耸肩膀，表示难以理解。
　　这夜睡下后我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我穿了一身火红衣袍正与慕容卿黎拜堂，娘亲提了个竹编小篮站在黎王府门口凄楚地唤我：“我的阿鲤……”下一刻却变成了慕容卿黎站在堂上把一条锦鲤向堂下的我劈头扔过来，我躲不过只好任那锦鲤砸在我脸上，锦鲤脏腑流了我满头满身，那鱼腥气与我缠绵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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