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你是我的毒

　　“你的眼睛怎么了？”斐扶住了我的肩。

　　“君伯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我不敢看上面的内容，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我平静地答道。

　　“诏书上说，不论炎和腾犯下多大的错，我都不能要他们的命。”斐一字一字地说。

　　是么？可公子腾说，斐把公子炎处死了。

　　斐似看出我的想法，淡淡地道：“炎是被腾害死的，他利用炎的急躁撺掇他下毒谋杀君伯，

　　我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

　　齐国的事我不想知道，我的眼睛有没有事也不必让他知道。“诏书已经交给你了，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现在，我只想回虢国。”

　　忍着胸口传来的疼痛，我没有再看斐一眼，越过众人，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实则，我现在的情况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凭记忆中的路线前行。即便我迷失在林间，我也不要受斐的半点恩惠。

　　“难道他们你都不管了么？珍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大量的血，你也不管了么？”斐突然抓住我的手。

　　“放手！”我望着前方，没有看他。

　　“你这是怎么了？在君伯那里，你不是还替我担忧么？如今我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甚至受百官拥戴继任为齐国国君。你不是应该替阿兄高兴的么？”

　　“我叫你放手。”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我太任性，也许是我太固执。也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们所有人待在这里。公子腾的手下就地处死，公子腾给我好好看着他，我要他活着。”斐突然对众人下令，然后就拉着我往某个方向走去。“阿兄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不想跟他多说话！看不清路，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脚步，他走得很快，我多次几乎跌倒，他又总在我快要倒地时扶住我。

　　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停了下来。

　　而我，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依稀辨出他似乎在发怒。

　　斐几乎没在我面前发过怒，除了在灵庐喝叱大夫那次。

　　这样的他，我第一次面对，亦如第一次听到他说杀人的话。

　　“你不是原谅我了么？就算腾说一百遍一千遍，你都不该再跟阿兄生气的，不是么？”斐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不语，目光望着眼前的黑暗与模糊。

　　“还是，你在怪阿兄不送你回虢国？”他终于放开我的手，“雅，莫与阿兄生分，可好？”

　　依稀，某人也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君伯……不是，是齐侯，他果真有份，是不是？”我终于出声，努力平静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惊惧。原来当猜测变成事实时，盘踞在我心里的已不止恨，更多的是惧怕。“在你们心目中，我一直都只是个卑贱的女奴，就算让我顶着齐国宗女的光环，也改变不了卑贱的事实。我无意高攀，不敢求恩典，只希望我的母亲能好好活着，继父虽对我不好，但他是无辜的。在你们心目中，我只不过是颗棋子，我应该明白，不应该奢望。”

　　什么阿兄，什么君伯，根本与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我，还叫得如此亲切，我果真是眼瞎了！

　　“雅，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好么？你受了伤，要赶紧治疗，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斐柔声说着，话里的叹息声隐隐传来。

　　“你想将我困囚在齐国，为什么？”我抹去脸上的泪反问。

　　他似是一愣，“不是困囚，只是希望你不要去西北，那里是战场啊。”

　　“你早就知西北在打仗，虢侯在那里，对不对？”我终于望向斐，夜幕漆黑，没有火光照射，他于我来说是如此的黑暗不可相见。

　　“公子腾果然跟你说了？他该死！”斐忽然又是一怒。

　　“他再该死至少告诉了我真相！你呢，你告诉了我什么？”我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你从未跟我说过实话！母亲的事，你要隐瞒；虢侯上战场打仗，你也要隐瞒。你明知我要去找他，还派人多番阻拦，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口中的阿妹么？”

　　“就因为他在那里，我才不希望你去，我不想你再看见死亡。”斐似没想到我会如此反驳。

　　我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良久，我才回道：“你真的是这样想吗？可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命，他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总之，我是为你好，将你留在齐国，只希望你能平淡的生活，不要再面临悲苦。对你的做法，亦如我对君伯。我虽有上位之心，却无害君伯之意。”斐复又拉起我的手，“回去吧，你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

　　马车终于又行驶在去往西北方向的山道上。

　　我不明白公子腾为何能如此狠毒，欲置我于死地，就为了挑拨虢侯对斐的仇恨，挑拨齐虢两国交恶。他这样做，岂非损人不利己，即便他当上齐国国君，不也是要应付虢侯么？

　　何况，在他们的上面，还有高高在上的周天子，他又岂会容许各诸侯国相互寻畔。

　　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多想。男人的斗争，宫廷的倾轧，实非我一个小小女子能想明白，更非能参与左右。

　　所幸的是，斐及时赶到，将这些不堪设想的后果，消弥于对公子腾的处置、对我的放行中。

　　只是苦了珍等人，被我累及受伤，不再生龙活虎，不再七嘴八舌。

　　“夫人，胸口还痛么？要不，奴婢让御人赶车慢点。”寺人云递水袋、拿干粮，我都未食用。对她的话也充耳不闻。

　　自从与斐在林里话别，就未再说多余的话。

　　委实不想说，也无那心情。

　　在车内等寺人云将斐留下的金创药帮我包扎伤口，等珍的伤处理好，等三侍从坐上另一辆马车，等斐带我们走出林子。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我未再看斐一眼，心里只想着西北，我要去西北。

　　斐一直看着我们远去，直到我们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

　　云说，他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惆怅和担忧。

　　我呆呆地听她描绘，麻木地靠着车壁。

　　——为什么要将诏令由我交给他？于齐国来说，我只是一个外人。
　　——对他来讲，或许只有你拿出来的东西，他才会相信真实。

　　脑海里回想起齐侯交给我诏令时，我问他的话。

　　齐侯说得很奇怪，斐相信我说的话，相信我拿出的诏令是真实的。

　　因为这样，所以他要将我留在齐宫，万不得已时保他两个儿子的性命？既如此，又为何立下遗命，叫宫人莫在他殡天时悄悄送我走？

　　难道我在齐宫的那几天，齐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事跟斐有关？还是跟公子炎和公子腾有关？

　　——就因为他在那里，我才不希望你去，我不想你再看见死亡。
　　——总之，我是为你好，将你留在齐国，只希望你能平淡的生活，不要再面临悲苦。
　　——雅，我若想被诸侯国承认，必须有周天子的诏书。他日倘若有觐见天子之时，你可否为阿兄说句实话？

　　斐的话充满了感情，也充满了利益。

　　离开齐宫时，宫人莫也说不必让斐知道我离开，那时我不甚明白，如今想来，这或许就是齐侯让宫人莫连夜送我离开的原因罢。

　　行行复行行，过了一山又一山，顶着秋风夜雨，八天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黄河边上。

　　顺着黄河再走一程就是荥水分流，也就是说，只要再往上走，我就可以回到虢国王宫。

　　寺人云问我，要不要回虢宫。三侍从也问我，要不要回虢宫。只有珍，她什么话都没说，在我靠着她沉默不语时，她常常也是沉默不语。

　　我的眼睛时好时坏，我也不敢将那天骤然看不见的情况不敢告诉他们。当他们在问我是否回虢宫时，我也在想，如今我视物都是模糊不清，即便到西北看到虢侯，我也看不清他的容颜。既如此，我岂非变成他的累赘。

　　那么，我还有前去的必要吗？

　　所有人还在等着我的命令，是渡河，还是回去？

　　“夫人，小臣终于等到你回来了。”远处忽想起喊声，声音有些苍老，却是熟悉亲切的。

　　“是庚呢。”珍欢喜地对我说。

　　我没有欢喜，眼前的模糊并不能让我看清庚的样子。珍说，几月不见，庚好像老了许多。

　　我问她，除了庚，还有多少从人跟来？

　　珍轻声数了数，说是有六人，但那六人里除了侍从，还有宫女。

　　“庚，你怎知我会在此地出现？”待庚上岸，我便即问道。

　　“齐国公子斐并人快马加鞭送来书函，小臣这才赶紧来此地等候夫人回宫啊。”庚朝我行礼，我想去扶他，又怕看花眼落空，只能让寺人云赶紧去搀扶。

　　“寺人云能侍候在夫人身边，甚好。”庚说道。

　　“全赖国君和总管多番照顾，奴婢才有机会服侍夫人。此生恩德，奴婢不敢忘怀。”寺人云恭声回答。

　　她话刚说完，侍从孟已道：“庚总管，我兄弟三人给你见你礼啦。”

　　庚说道：“我已听说你们兄弟几人与敌厮杀之事，如今只剩你们三人，又在齐国待了如此久时间，难为你们了。”

　　叙旧完了么？我静静听着，直到庚忽又对我说话：“夫人，王宫岂可无夫人，回去罢。”

　　“国君回来了么？”我很想问，仗打完了么？

　　“天子狩猎，各方诸侯俱要前往，此乃秋会，恐仍需一两月方能回来。”庚很自然地回道。

　　“如此。”我淡淡一笑，“我想在附近走走，看看黄河两岸风光，过几天再回去。”

　　“夫人……”庚愣住了。

　　“原先在荥台时也不知黄河对岸风光，如今身处其间，自是想好好领略一番。”我继续说道：“庚若担心，可着侍从孟、高、正三人护卫，且有寺人珍和寺人云侍候。如此，庚还不放心么？”

　　“夫人可是要去找……国君？”庚微微叹息：“黄河那边便是渭水，再过去就到函谷关。西北之地，犬戎成群，无礼乐之教化，成虎狼蛮族。夫人前往，教小臣如何放心得下？”

　　渭水……我日日住在虢国，去往荥台，岂知黄河那边便是渭水！

　　我垂下眉眼，低声道：“我只看他一眼便即回转，绝不惊扰到他。”

　　这话，既是说给庚听，也是告诫自己。只看他一眼，偷偷地只看他一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我便回来。

　　“回去罢，等事情完毕，国君自会回来。”庚不放弃地继续道。

　　回去？我不会回去，如果不能亲眼见到虢侯平安，我绝不放心……

　　是的，我的眼睛已经了现了如此强烈的症兆，如果我再不坚持前往西北，只怕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容。

　　我不怕眼盲，可是我很怕因为看不见他的样子，会在记忆里逐渐的淡忘他。

《穿越江湖做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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