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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四十章堂审
我被天子安排在储秀宫偏殿听审,接引我到偏殿的是一直侍候国君的庚。
他轻轻叹气,乘无人时低声喝斥珍,骂她怎不让我在朝阳殿休息,到这乱糟糟的地方来。还说,倘若触到了我的伤心事,我又流泪,若坏了眼睛,怎生是好?
我没有说话,老人家气急了,总会拿身边人骂两声,出出气。
“庚,刚才陪天子来的,尚有国君罢?”我问。
骂骂咧咧的庚骤听到我问话,似是呆了一下,稍顷才道:“是的。”
“天子何以会来虢国?是国君请来的么?”我又问。
“回夫人话,秀容夫人也来了。”庚微微叹气,用另一方式回答。
我当即沉默。
身后,聋嬷嬷明显的轻呼了口气。
不用说,天子是秀容夫人想尽办法又哭又求,才来此地的。没想到我的事惊动了这么多人,却不知王后如何想,太后又如何想?
“你去正殿侍候罢。”半晌,我轻轻道。
庚临走时,让宫人送了很多点心过来,又让宫人添了又厚又软的茵席给我坐,方才离去。
只隔一墙,正殿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天子没有说话,一直是虢侯在审问陈婧。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在偏殿的缘故,审问陈婧时,语气多有恨意,他问她是如何想到在我的身份上故弄玄虚,是如何将流言传出去?
陈婧很奇怪,我以为她会哭,会哀求,会大声地说她是冤枉的。可她没有,她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一样,很温柔,很识礼数,谦卑恭顺地回答着虢侯的提问。她回答得有模有样,不哭不闹,可也让人觉得她好像真的是被冤枉的。
陈婧说,她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君的事。顿了顿,她又说,她惟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我,还说如果她没有听信小人谗言,提议派人去齐国请寺姆央,我就不会大受打击,情绪激动,以致小产。
声音一下子静寂起来,天子依然没有开口,虢侯也没有再审问,我的心却疼了起来。
我以为疼完了,我不会再疼,心已经麻木得不知道伤心。可听了陈婧轻轻淡淡的一句对不起,我还是难以控制的疼痛。
“扶我回去。”我起身,强忍痛楚地低喊。
就在我说话同时,正殿里头虢侯也刚好开口说话:“婧,寡人虽疑心流言是你制造,可待你也不算薄,今时今日,将你软禁在此,只为求个真相。”
“国君好意,婧岂会不知?从流言开始,国君对婧就特别好,宠婧爱婧,就连夫人为兰美人求情那日,国君也不肯让婧受半点委屈。”
珍怯怯地开口:“君主,要不再听听?”
还有何好听的,他宠婧冷落我的那些日子,还有他搂着婧纤腰的情景,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你要听就在这里听,我想回去了。”我顿了顿,对周遭的宫人低声说道:“我离开的事,不要惊动天子和国君。”
“我陪君主回去。”珍边说边伸手扶我。
和来时一样,只有聋嬷嬷和珍陪着我回去,那些宫人我全让他们留在偏殿。
正殿里的声音隐约传来,我没有听,静静无声地由聋嬷嬷和珍牵引着朝前走。途经一片花香之地,我不顾珍的反对,坚持取下了眼布。
眼睛实则已无事,不疼不痒,看东西也真切。然而,看着盛开的繁花,还有远处郁郁葱葱的绿林,我的心没来由的悲怆,眼睛没来由的刺痛,似乎我不喜欢看得到东西。
“放开我,放开我!”远处,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我随即带着珍和聋嬷嬷走进花丛,隐身其间。
“你们这些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抓,你们就不想要命了么?”声音娇柔,隐含霸气,令人一听就不会过忘。
珍低声道:“是妍美人?她怎么会?”
我淡淡地道:“她现在已经是妍夫人了。”
“国君有令,要带你去审问。婧夫人已在受审,妍夫人又何须惧怕?”领头之人突然喝道。
我仔细瞧去,那领头之人竟是大夫晨!他和妍不是旧相识么?怎地今日……
“狗奴才,你背信忘义,你卖友求荣,你冤枉我,你不得好死!”妍发了疯的撞向大夫晨。
几名侍从将她揪住,推推搡搡的往储秀宫方向而去。
“妍夫人?”珍讶异地看向我,“君主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用了,我们回去。”聋嬷嬷一直没有吭声,而我也不想再听那伤心过往。婧和妍,熟是熟非,天子和虢侯自有公断。
到得晚间,宫人来报,虢侯圣驾已至。我让珍取来布帛,将我的眼睛蒙上。珍有些诧异,我也没和她解释,静静坐等虢侯的到来。
自回朝阳殿,我没有和虢侯行过礼,有次偶听宫人议论,说我定是被国君伤透了心,才会如此做法。还有宫人说,我如此不尊礼不守宫规,国君宠我或许无所谓,但有朝一日国君又再将我打入冷宫,那时只怕会将我的失礼之罪一并处之。
第一次去冷宫是我赌气自愿,第二次却在含冤受屈的情况下住进去,我会第三次再去永巷么?君威难测,我实是不敢确定,惟有一者,我与他,不只君臣之礼,尚有夫妻之情。
可这情,在惧意、恨意、怨意的包裹下,在国位、君位、夫位的权势下,还能有多少残存?
如今我最最后悔的,便是为何要接受他的雨露承欢?为何要相信他媵妾了,我和他也还能像从前那般?
细究起来,一切又都似我的错。是我太过执着,又或者太过自私,方有今日报应?
不管怎样,我究竟和他回不到从前了。无论以前发生了何事,他是如何的承受着压力一无返顾的爱我,终究,有些事隔在了我们中间,终究,我还是辜负他了……
“堂审时,你不是在偏殿么?几时走的?”我面前的茵席动了动,随即虢侯问道。
“医士说我尚在小月,不能受风,就让珍送我回来了。”我淡淡答道。
“我答应过你,要护你周全,绝不让你被流言所害。我多次恩宠陈婧,是猜测她的嫌疑,想从她那里找证据,套出散播流言之人。岂料,她虽有过,楚妍却更甚,利用楚国之便,借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方有今日之祸。”虢侯缓缓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相信婧是无辜的?”
“若非婧自作聪明,擅闯朝堂,当着众臣工提出到齐国请寺姆央回来对质还你清白,也不至于被妍利用,枉作出头鸟。”虢侯沉声道:“我已将楚妍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永巷一步。至于陈婧,我敕夺了她的庶夫人之名,降为美人,禁足储秀宫,无我诏令,不得出宫。”
半晌,我轻轻说:“审得好快。”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你为陈婧求情,也许,她会和楚妍一样下场。”虢侯似愣了愣,道。
“你怎知楚妍有罪?”我想起了亲押她赴审的大夫晨。
“晨是我姬氏一族,在天子到我国那日,他就将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虢侯似有感触,轻轻叹息。
后来,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再问,大殿一下子寂静下来。陆续有宫人进来,珍说天暗了她让宫人们掌灯。珍还问我,是否晚膳?
我摇摇头。
良久,我打破沉默。“天子可有怪罪你?”
“没有。”他道。
“我相信婧不是存心害我。”我低声道。
“她很关心你,一直问我,你是否无恙。”他轻淡地道。
婧关心我?她几时是真关心我,几时又是真恨我,我已无从分辨。
我们又再陷入沉寂,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愿和他说话,还是跟他已无话说。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我却很怕看到那张让我沉迷沦陷的面容,我很怕我又会因此忘记过去,把母亲的血和孩儿的恨忘得一干二净。
“雅,你恨我否?”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立刻驱散我手上的冰冷。
如此,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果真恨我?”他语气里有明显的痛楚。
我任他握着,声音如以往的淡然。“你是国君,我怎敢恨你!”
“在重华殿那天,我心里很难过。楚妍在那天将她楚国使者送来的信箭拿给我看,上面有兰美人与戎狄通敌时被楚侯拿住的罪证。我本不信,可那些该死的大臣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当年兰美人失宠之事。”
握着我手的大手忽然一紧,还有些颤抖。
“就在朝臣指责流言不会空穴来风时,你来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大,急切,愠怒。“你为谁求情不可,偏偏要为兰美人求情!所有人都说,兰美人久居永巷,乃是先侯下令幽禁之人。你与其关系密切,绝非偶然。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乱,有多痛?!”
我默然不语。
也许是因我没有微笑承欢,也许是我表现出强烈的淡漠,他坐了会儿,下令让宫人给我上晚膳,又对我说,让我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就走了。
珍侍候我用膳时,满怀同情的说,国君刚才流泪了。
我怔了怔,继续用膳,心里却是茫然。他不流泪的,当我的孩儿没有时,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刚才,是因为我看不见,他才有勇气流泪么?
今晚膳食做得香美,鸡汤补身,肉羹动食欲,菜蔬营养,更有一鼎牛肉辅食。香飘四溢,我却食不甘味,许久动不了一箸。
“君主,要不,我让她们将菜端去热一热?”珍问。
我想了想,暗下决定,对珍道:“让宫人将食案端走,你亲自去请庚过来。”
珍疑惑地望着我,恭谨地道:“诺。”
过了不久,庚匆匆赶来,他惊疑地向我请安,我将宫人连同聋嬷嬷和珍一同遣出,这才请庚坐下。
“这段时间,庚辛苦了。”我道。
“小臣只是尽份内事,夫人言重了。”庚似没想到我会这样开场,微微一愣。
“你是否奇怪,为何我没有戴眼布?”我不待他回答,又道:“医士虽道需再过两日方能拆布,但对雅来说,蒙与不蒙只在一念间。”
庚惶惶然,静听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人还是看不见的好,免得看见了,会伤心、伤神、伤身。可现在,我却需要拆开眼布,因为我想要知道些庚所知道我却不知道的事情。”
庚惶恐起身,磕头。“夫人折煞小臣了。”
“我想知当年兰美人为何会被打入冷宫?”我开门见山问道。
庚疑惑地道:“这个……夫人怎会突然想起这事来?”
“你不要管,你只需告诉我当年之事。”我看着他,淡淡地道:“如果,你真心希望我这个夫人过得好的话。”
“小臣不敢。”庚慌忙说道:“只是先侯曾经下诏,所有人都不许再提兰美人一事,故而,小臣实是……”
我沉默地看着庚,他的眼神似有闪烁,却又镇定。今他搬出虢国先侯,我自不能再逼迫,只得另谋他途。
“天子可还在虢宫?”我问。
“回夫人话,天子待国君惩治了婧美人和妍美人之后,就往杞国巡视去了。”
“杞国?难道他不是专程来虢国的么?”我倒有些意外。
“每两年这个时候,天子都会到杞国巡视,只是谁也没料到天子会中途改道虢国。”庚答道。
难道天子不是因秀容夫人为婧求情才来?我愣住了。
“庚伯,我想请你帮忙。”我敛容肃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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