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

作者: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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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寂静无声的屋内,有着淡淡的熏香气味,放在内寝圆桌上的香炉在清晨燃尽炉内最后一丝香料,在秋日早晨有些微凉的空气中升起一丝灰白的细烟。

      这个时辰,公主府中的一众丫鬟小厮都已像平日一样起身,为他们的主子准备洗漱事宜以及早膳。庄嬷嬷和桃儿杏儿也是日同平日一般地端着各色器皿等候在公主殿下的寝居门外,只是此刻的她们却似是多了一分焦急和不安。

      桃儿和杏儿两人站在庄嬷嬷身后,不时地对视一眼,而后只能是无奈地摇头,昨天夜里,她们本是一番好意,退出屋内,留一个机会给那两人单独相处,谁又知,会发生后面那惊心动魄的事情?

      等她们听到了打斗声、喧闹声,急急忙忙地赶到后院之时,看到的便是那令人震惊失色的一幕。院中一片打斗后的狼藉之相,刘小姐倒在驸马身边,后背已是一片艳红的血迹,驸马爷那时也已经昏厥过去,而她们的公主殿下却是跌坐在地一副失魂落魄之态,眼眸因为泪水的积聚而泛红,眼中原本的灵动却被无神所取代。

      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两个小丫头自然是惊呆了,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幸亏是有庄嬷嬷坐镇,在皇宫这个复杂的地方度过了大半辈子,老嬷嬷当然是见多了风风雨雨,那会儿可比两个黄毛丫头镇定多了,当下吩咐了几人去请御医,又让人将刘小姐小心抬起,往客房去了,她们两个小丫头被叫去将驸马爷扶到屋中,而她自己则是急急地去扶起跌坐在地的公主。

      好不容易将驸马扶到床榻上躺下,还来不及歇上口气,她们的公主却是一反常态地摆起了公主架子,绷了张脸、面无表情地让她们退出屋外,还下了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入屋内。这当口的,不知这位又在闹什么情绪,驸马爷伤重,谁都不许进来自然也就包括了御医,这伤着了哪有不给医的?万一有个好歹的可怎么得了?

      两个丫头还想再辩驳几句,却被庄嬷嬷一个眼神给拦下了,老嬷嬷躬身应了并硬是将她们带了出去。所以,这一夜过去,也不知那屋内情况如何,几人守在屋外,已是心急如焚。

      那么,此时的屋内又究竟是怎样一番情景?

      卧室内,烛台上的红烛在天亮后燃化了最后一小柱蜡脂,红色的烛泪滴落,顺着烛台往下而去,烛芯处的那簇微弱的火苗也渐渐地熄灭,最终幻化成一缕青烟飘散在充满了沁香的室内。

      此刻的卧室中寂静无声,如同过往的每一个清晨该有的宁静一样——主人尚未起身,仆从未敢进来伺候,自是只剩了一室寂然。然而,这一日却又有所不同,这间卧室实至名归的主人此时并未躺在塌上熟睡而是衣衫整齐地坐于床前。

      依旧是昨日那身粉色宫装,东方天香背脊挺直地坐在软凳上,手中握了一根未曾动过的甘蔗,一脸平静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亦或者,该说是此刻的天香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对待此情此景,然而,那一双眼眸中却又包含了太多,愤怒,哀伤,迷惑,矛盾,不知所措。。。

      脸上泪痕未干,化开了原本淡淡的妆容,眼底隐含的一抹暗色透出了这一宿未睡、伤透了心的女子此刻的疲惫。

      床上躺着的冯素贞脸色苍白,额前有细细的虚汗溢出,闭着的眼皮下不时地转动着,看来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

      双眼无预警地缓缓睁开,眼中还有着尚未完全清醒的迷茫,俄顷,却是忆起什么似地猛然起身,锦被滑落,露出了原本盖在被下的躯体,外袍已被褪去,只着了里衣,惊觉身份暴露的冯素贞还来不及反应,肩上却是一沉,抬头看去,她才注意到房中的另外一人。

      撞上的是一双含怨带恨的眸子,这一刻,冯素贞感到了心底的一阵揪痛,她可以女扮男装日日提心吊胆,她可以不辞辛劳为国为民,她可以忍受着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依旧守在天香身边,但是她却承受不起所爱之人的一丝怨恨。这是她最不愿得到的却也是必然会有的结果,她怕,她怕到时候天香心中的那份感情会全数地被恨意所替代,她怕她再也没有机会向天香表明那日渐深沉的依恋。毕竟那是时近三年的欺骗啊,若是性格狠烈一些的人,怕是会杀了她吧,等到那时,无论她说些什么,天香怕是都不会再信的。

      若是不曾拥有过那种不已名状的幸福,若是不曾感受过被人爱护、被人珍惜时的暖彻心扉,若是不曾对那个外表大气实则心细而敏感的女子动心,那么她大可以在天香知晓一切之时,以一死了却这些恩恩怨怨。

      但是,如今的她却做不到这样,她害怕失去天香的给予她的那份情意,她更怕天香因爱生恨从此痛苦一生,她是可以一死了之,可天香呢,经受了这一切,天香必会深陷这恨意中难以解脱吧。她何尝忍心看天香如此?

      “不要动,否则我就杀了你!”冰冷而绝然的声音,不再含有以往的让她感到温暖的温度。

      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却无法在其中找回曾经的那份痴恋,冯素贞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你是冯素贞,是女子。”肯定的语调,要的或许只是她的承认。

      努力地稳了稳情绪,冯素贞心中隐隐作痛,面上却是平静,“是,我是冯素贞,我是女子。”

      生作女子,她无法选择也无从改变,所以,这快三年的时间里,她对天香才会这般若即若离、反复无常,明知自己是女子,明知不该动那份心,却还是禁不住天香给予的那份情意的吸引,只因这份感情的纯粹、温暖和执着,谁不渴望有个人能拿整颗真心对待?

      “所以,你骗了我,骗了我这么久,为了活命,你就这样一直骗我,任凭我。。”一阵哽咽,让她难以将话说完,吸了一口气,眼中积了泪,“任凭我像个傻子一样陷入那虚假的感情中,还那样痴心妄想着你的爱意?你一定觉得我特别可笑吧?”

      握着甘蔗的手微微地颤抖,眼前的女子坚强倔强地不让眼中越积越多的泪水掉落,努力地瞪大了眼睛,而那番话却伤了两颗本就痛苦的心。

      冯素贞不忍,脱口道:“不,不是的,天香,我,是我不对,我骗了你,但是,我从未嘲笑过你的感情。”同样红了眼眶,冯素贞直直地看着天香,心底有一种情绪似是要冲破胸膛,语气郑重道:“因为,我深知那样的感情,对你,我也是不差一毫的心意。”

      那一份隐晦难言的情意终是说了出来,而那一颗心却象是被一根绳索牢牢束住,闷闷的有些窒息之感,似是等待判决的囚犯,生或死都只在眼前这女子的反应。

      听了冯素贞这段话语,天香犹如身置迷阵,皆是悲苦和迷惑,“你怎会是冯素贞,怎会是女人?这是梦,是梦吧?你还是你,还是我的驸马,对吗?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泪水,一滴连着一滴地往下掉,渐渐地成了线状,此时的东方天香就宛如是从美梦中醒来的幼童一般,难以接受与梦境全然不同的现实。

      “记得你在妙州时,曾经说过,你若是公主就招我为驸马,谁料得到,一句玩笑话竟成了真?”冯素贞转过头去,视线落在背面上,自顾自地回忆,“以前的我会怪这命运太过残酷,而现在,我却感激,感激那命运的偏离,让我得以遇见一段铭心刻骨的情意,在身份上,我是骗了你,但是,我对你的那份心,却是半数做不得假。。。”

      “你住口!”冯素贞犹自述说着充斥心头的情感,却冷不防地被天香打断,“你若对我有心,又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你女扮男装骗取我的感情,是为了不让我怀疑你的身份,为了自保,又谈什么情意?你这般说辞,不觉得虚假?”

      这咄咄逼人的话语让冯素贞一时间只得愣在那里,脸色更加的苍白,暴露了她这一刻的虚弱。对于天香的不信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许,再说什么也只是徒劳。

      “冯素贞,我爱的人始终都是我的驸马,是那个才华出众、谦逊从容、为人正直的今科状元、当朝宰相,是那个叫做冯绍民的男子,却绝不是你,冯素贞!你和我都是女子,又何来情爱?”

      四目相对,却失去了昔日的那份甜蜜缠绵,仍是秋日,四周的温度却象是降到了极点,冯素贞的身体无法自控般地微微颤抖,脏腑间象是被利器切割般的痛,痛得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心底刻意隐藏着的回忆的碎片,终是无可遏制地萌发、苏醒,被恋人遗弃的那种冰冷之感又将心包围。

      “冯素贞,我要杀了你!”

      话音刚落,冯素贞便感觉到那甘蔗向着她喉间而来的那股劲风,她知道,天香有将短剑藏于甘蔗中做武器的习惯,而这种甘蔗是她从来不会去吃的。任命地闭起了双眼,看来她是无法将天香从恨意中解脱出来了,那么,死在天香手里也好,至少,于与她而言,这是一种解脱,就让她再自私一回吧,她确实承受不住那种痛了。只希望,有人能代替她把天香从怨恨中带出来。

      然而,停在喉边的剑锋却迟迟没有穿透她的皮肉,那一心等待的死亡终究是没有到来。

      右手紧紧地抓住剑柄,却下不了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她怎样都无法用力将剑刺入冯素贞的喉咙,这张脸,是属于冯绍民的,那个并未存在的男子却承载了她两年多的爱恋,心酸、伤痛、快乐、甜蜜。。。这许许多多的情感岂是说没就没的?只是,如今,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将手中的剑一甩,转身,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难堪的地方,离开了那个让她深爱也怨恨的人。

      看着天香的背影远去,冯素贞再无力气支撑,虚弱地倒下去,侧着身靠在了床榻上,腹中一股翻江倒海的疼痛,一阵气息不稳,猛地咳了起来,继而感到喉间一甜,腥甜的液体上涌,冯素贞下意识地咽回喉间,却不料它又是从鼻尖溢了出来,赶紧用手去抹,以免它滴在床榻上,让人看出端倪,虽不知,天香还会不会为此担忧,但她潜意识里却是不想让天香知晓的。

      缓缓地起身,脚步艰难却仍旧稳稳地向梳妆台走去,左手扶案,为自己找一个支撑,慢慢地在矮凳上坐下。

      昏黄的铜镜中,映射的是一张男子的脸庞,却没有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而是显得阴柔,凄苦的笑意在镜中的男子脸上绽开。

      冯素贞望着镜中的自己失神,俄顷,目光从铜镜上移开,落在了握成拳的右手上,掌心渐渐展开,一抹暗红跃入眼眸,令人炫目,越发地衬得她脸色的苍白。

      下一刻,看似无力的手臂却迅速地抬起,两指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固定发髻的簪子,用力一拔,束起的黑发自然地散落,披了一肩。再看那镜中人,哪里还是男子,分明是一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

      看着镜中的自己,冯素贞发出一声嗤笑,她的人生何其可笑,二十岁之前的她寻规守礼,安于等待,抱着那个“三年之约”,等待着李兆庭来将她带走,等来的却终究是李兆庭的退却和她的痛苦。二十岁之后的她,隐忍沉着,步步小心,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指点江山,也曾拥有过一个女子的一片痴心,到头来,这些都只是黄粱一梦,梦醒后,她将性命不保,那个女子爱的也不是她冯素贞。

      她骗了天香,也骗了自己,明知这样的感情不容于世,却还是心存侥幸,以为只要两人心意相通,天香终是会想通一切,原谅她、接受她,如今才知,是她自欺欺人了,天香爱的是身为男子的冯绍民,而不是她冯素贞,当那一身男子的外壳去掉后,她还有什么能让天香去爱的?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乌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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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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