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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有生以来从没到过中国,上学、工作时遇到不少中国人,他们给他的印象是:矮小,温和,内向,寡言,都尽量将自己龟缩在安全范围内。但是此刻,那些频频回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的中国本土人,颠覆了他原先的印象。
他一边用蹩脚的中文朝热情打招呼的路人说“你好”,一边蹙眉问陈铎:“陈,为什么这里的中国人跟我以前接触的都不一样,他们这么热情开朗!”
陈铎对比着手里的几件衣服,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你是蓝眼睛金头发,旁边还站着一个我。”
布鲁诺赞同地点头,说:“陈,你比多数中国男人都高。我比你还高这么多。”他站到陈铎身后,对着镜子用手指比划出二人身高差距,似乎真以为惹人注目的缘故是鹤立鸡群般的高度。
“所以我们站在一起,非奸即盗。”
“这是什么逻辑?”
“本能反应而已,要什么逻辑。每件事都有逻辑可言,世界要和平得不得了。”
陈铎拎着衣服去结账,售货员一边包装一边不停恭维:“你男朋友虽是外国人,不过真帅。”
“不。他不是我男朋友。”陈铎翻出皮夹里的信用卡递给售货员,“我还是自食其力的单身剩女。”
“可他喜欢你。”
陈铎失笑,眼前这小姑娘才20出头吧?怎么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也许吧。”
售货员认真地强调:“真的,他看你的时候,感觉就不一样。”
陈铎已学会不去争是非对错,不再多言,付款后便离开。
布鲁诺温顺小狗般跟在后面,对周遭一切都显出好奇,不时发出“啧啧”称赞声。
“我应该早点来中国,这里一切都太神奇了。”
“你很快会习惯的。”
“对,惊艳都因见识少。而我庆幸自己还保有好奇心。可你,陈,无论在哪里你都一样。”
“哈,我只是不及你精力旺盛。”
“你们中国人总喜欢顾左右而言其他。”
“你们外国人总以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规范别人。布鲁诺,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探险呢?就像你以前一样?这个城市一点也不危险。”
他们用英语对话,一个年轻母亲推着半大小孩朝他们靠近,一边低语:“练练英语听力。能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布鲁诺正想说什么,被陈铎制止。
陈铎松懈了怒气,狠狠瞪了那对母子,没好气地对布鲁诺说:“我要回去了,你自己的行程自己安排吧。”
“可我的西服还没买呢!”
“你上次还抱怨行李太多,现在又要加什么负担?”
“你堂哥也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呀,我总不能穿这身衣服吧?”
“放心吧,这只是中国人的客套,不必当真。继续享受你的中国之行吧!”
陈铎跳上公共汽车,将布鲁诺远远甩在身后。
后视镜中的布鲁诺无助地像迷途孩童,嘶声竭力地在汽车尾气里呼喊:“……怎么一到中国,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虽是不欢而散,晚上再碰面时又是如常。
一家四口连同布鲁诺准时围在饭桌前等陈父的试验餐,当然,只有布鲁诺一人万分期待。
陈母悄悄问陈铎:“老外有40了吧?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心理年龄才5岁,再加上生理年龄,大概才够40。”
陈母诧异:“那我们以后可不要叫他老外了,会越叫越老的。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我们把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陈铎哀叹:“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陈父也来搅和:“我和你母亲都不是死脑筋的人,再说你也足够担起成家立业的责任了。”
小弟艰难地吞咽着食物,问:“你们婚后打算在哪定居?”
“我们会在地球上分居。”
“阿姐,堂哥的婚礼你去不去?”
“自然。按爸妈要求,礼服已买好了。”
小弟扒饭,和父母对视一下,呜呜啊啊说了清楚的单词。陈铎懒得理会,却发觉气氛猛然低落。
“出什么事了?”
几人也不答话,只有布鲁诺起身,高大身体落下长长的影子,他还能再吃一碗饭。
小弟嗫嚅了半晌,才讪笑着答:“孙又旻也是明天结婚。”
“孙又旻?”陈铎觉着好熟悉的名字,回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许久不曾联系,他也结婚了?”
“你还没回国时,他打电话过来说的。那天好像还喝醉了,问他话也不答,在电话里又哭又笑的。”
“哼——”陈铎右嘴角的笑纹清晰可见,眸子里冰凉一片,“他请他的旧情人去参加婚礼?什么意思?指望旧情人和他妻子大打出手,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陈母放下碗筷,说:“我只道你能走万里路,胸襟必定开阔不少,原来你还是死性不改。孙又旻哪里是这样的龌龊人?那时你们分手,闹得半城的人都知道,都是人家孙又旻的错不成?”
这是自陈铎与孙又旻分手以来,家里人第一次触及这个敏感话题。很明显,母亲的怨气积累了很久,很想一次性爆发出来。陈铎几个念头一转,决定不对母亲尽这样的孝道,开口道歉:“我在国外久了,说话不经过大脑。妈妈,原谅我这一次。”
她有几项绝招,其一便是能让他人觉得她说话真诚。陈母轻易就收声而言其他,大家附和着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陈母早年体弱,拜一道姑为师,学了些打坐吐纳的养生功夫,逢着明月夜便坐在屋外走廊处静坐一小时。陈铎好奇,也依样画葫芦,可从静不下心来,坐得片刻便觉得筋脉里有小虫涌动。这次也只坐了十来分钟便放弃,睁开眼的瞬间觉得眼清目明。
是夜月色清明,光辉凉如水。院里疏影横斜,水缸里恰巧盛开一支莲。
这一刻便是永恒,令人联想起生命的有涯和无常。但人们都知道,有种永恒会在夜深人静时陪伴左右,随他们的死亡而消失于世,伴着生生世世的轮回而铭刻心底。
陈铎以为自己永远记不起的那些时光,此刻一一铺散在眼前,令她想到一些电影拍摄手法。孙又旻曾踩了2个小时的自行车载她看日出,因她一句戏言移了他爸的两株欧月送到她家庭院,大雪倾城的年初一不好意思前来拜访却将礼品堆在院门处,和她拣了许多银杏叶在树下架起水壶煮茶吃,斜斜晚照下认真倾听她胡说起怪力乱神的传闻……或许时间有抹去不美记忆的特异功能,陈铎此时燃不起对孙又旻的怨恨之火,与他人面前的失控丑态截然不同。这其中缘由她懒得去扒皮抽筋找寻,无论如何,事实已是如此了。
抹不去的时光,就让它留在原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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