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女人

　　Cecilia坐在四季餐厅，心情郁闷。
　　一大早，Cecilia在办公室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私人银行部的CEO，Joe　Staley就走了进来。Joe是一个四十多岁，快五十，身材中等，相貌普通，面临秃顶的男人。从斯坦福毕业之后进入了高盛，做了两年分析员之后，去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攻读MBA，之后进入了摩根大通，至今已有二十年。
　　“生日快乐。”他径自在她办公桌对面的大椅子上坐下，脸上带着一个虚假的笑容。“我们的大律师在忙什么呢。”他的语气是一种嘲笑和哄小孩的混合体。职位上，Joe比她高一级，且分属不同部门，理论上她对他没什么威胁，可是他看她不顺眼。这么说吧，他们不属于同一个‘家族’。
　　Cecilia和她的很多同事不同，大学毕业以后，Cecilia没有去读商学院而是去念了法学院。这也很正常，毕竟那个时候Cecilia的梦想是当律师。但是就是这么一件事，成了众多人拿Cecilia开玩笑的‘把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都知道，并不是只有学金融的人才能进投行，只要是那几所名校毕业的，什么专业的人都有机会。以索罗斯为代表的众多金融大鳄都不是学金融出身的，索罗斯就是学哲学的。
　　Cecilia无视他的语气，带上友好的笑容，说道，“早晨好Joe，你找我有什么事。”
　　“Jamie要我转达，有个孩子下星期会到你的部门。要你照顾着。”Jamie是摩根大通的首席执行官。
　　“M＆A（企业并购）部？”Cecilia问。
　　Joe耸肩，“当然了，你的部门当然是M＆A了，你毕竟还不是投资银行部的CEO。”Cecilia敢打赌，Joe一大早来她的办公室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Cecilia表情依然和悦，可是心里正上演着‘杀死Joe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什么孩子，让Jamie这么重视。”
　　“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的儿子。”Joe回答。
　　Cecilia点点头，“草包还是有实力的？”
　　Joe摇头，“不知道。不过底子应该还行，耶鲁的。”
　　“那就更要照顾一下了。我大学也是耶鲁的。”Cecilia笑着说。
　　“然后是哈佛法学院。”Joe一脸欠揍的补充道。
　　Cecilia心里彻底恼怒，但是脸上依然平静，“没错。然后是哈佛法学院。而且之后我还参加了纽约州司法考试，拿到了律师证。没错，我是律师出身。感谢你专门从你的CEO们一级的办公室坐电梯下来，只为了通知我这件事。还有什么事吗？”
　　Joe目光里有一瞬间的尴尬，却还是风度姣好的起身，“没什么事了，你工作吧。再次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Cecilia微笑的起身，帮Joe打开她的办公室门。
　　Cecilia还记得改变她生命的那天。
　　那是１９９７年，她当时是哈佛法学院的一个第三年生，那天是研究生部学生会主席竞选的最后一次校园演讲。Cecilia的演讲相当不错，台下的学生沸腾了。她走下台的时候，心里得意的想，自己征服了这帮人。可是那天的好表现不只征服了一群哈佛年轻学子，还征服了一个毕业多年的哈佛老学子。
　　Cecilia走下演讲台，出了礼堂之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到她身边对她说，“很精彩的演讲。非常精彩。你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Cecilia吓了一跳，一副警戒的样子，“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个哈佛的老校友了，准备给学校捐钱见一个新的剧院。听说今天研究生部进行主席选举，就凑绕闹进礼堂听了一会。我必须要说，我觉得你胜券在握。”
　　Cecilia不禁露出了一点笑容，“前年和去年我都竞选成功了，所以有经验了吧，熟能生巧。”
　　那男人大笑，“我听你的演讲说，你现在上法学院，那之前呢？本科学得什么。”
　　“耶鲁，经济和政治学双学位，辅修拉丁语。”Cecilia回答。
　　那个男人思索式的摸了摸下巴，皱着眉说，“学经济的。那就是数学学的不错了。”
　　当时Cecilia的回答是，“我什么都学得不错。”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轻狂。
　　那男人再次大笑，长辈式的拍了拍Cecilia的肩膀，“很好，很好。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去一个投行工作。比如，JP摩根？”
　　Cecilia吃了一惊，她当时的梦想是当律师，从来没有考虑过投行。那个男人见她的表情，没有勉强，只是给了她他的名片，告诉她如果改变主意想去投行，给他打电话。末了，他说，“我丝毫不怀疑，你会成为一流的律师，二三十年后，会在一个大型事务所成为合伙人，这是很好，但也只是很好此而已。但是在投行不一样，在投行，你得到的不会只是很好，而是极好。十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十年就能到达金字塔的顶尖，到时候世界就在你脚下。”然后他就走了，留下Cecilia独自对着他的名片发呆。
　　那个男人是Jamie　Dimon，当然当时他还不是摩根大通的首席执行官，只是几年后摩根大通会兼并的银行Bank　One的CEO。Jamie建议她加入摩根大通，而不是Bank　One，建议她去投资银行，而不是银行业，这一直让Cecilia感到很有意思。
　　Cecilia不得不承认，Jamie说得太过诱人，于是一周之后，Cecilia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询问投资银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Jamie很快就回信了，并且连着回了三四封信，将投资银行的生活说得天花乱坠，将Cecilia的前途说得光明无比，于是Cecilia动心了。
　　十一月底的时候，各大公司都会到哈佛这样的名校招人，那年也不例外。Cecilia当然给三四所律师事务所投了简历，但同时也在众多投行中，给摩根大通投了一份简历。
　　Cecilia条件很好，耶鲁的本科，哈佛的研究生，完美的４.０GPA，连续三年的学生会主席，虽然实习工作是在律所，但是至少有实习经历，为人又能说会道，拿到这份工作其实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Jamie的推荐信。
　　于是次年，Cecilia成了摩根大通的一名交易员。但是只做了一年交易员，Cecilia便从衍生品交易部转到了企业并购部，由交易员变成分析员。
　　Cecilia是律师出身，这在银行家当中非常不讨好，刚进公司的时候，受到很多嘲笑和排挤，但是Cecilia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更何况她要证明，当初Jamie没有看错。
　　事实证明，律师出身是有好处的，因为了解法律，了解过往案例，Cecilia知道什么样的法律漏洞是可以安全钻的，以此来给客户带来更大的利益。而且法学院的多年训练，使得Cecilia是一个可以吃苦的人。同时进入公司的分析员们因为一周工作１００小时而抱怨，Cecilia只会咬紧牙，一周工作１２０小时。种种努力加起来，两年后Cecilia成了一起进公司的人里面第一个从分析员升经理的人。
　　成了经理之后，Cecilia没有像很多人预测的那样，就此停步。经理一级在谈判中有了话语权，尽管不多，但是对于Cecilia来说够了。Cecilia有一种能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恰到好处的说对话，使得别人对她有了印象，却不至于抢了他人风头，树下敌人。
　　三年之后，Cecilia成功从经理变成了副总裁。副总裁一级就不再只是完成项目那么简单了，副总裁们多了一个新任务，那就是吸引新客户。这是Cecilia擅长的。Cecilia非常擅长人际交往。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一直是最受欢迎的学生，她是那种无论同性异性，无论同辈长辈都会喜欢的人，这是她的魅力。到了大学，这种魅力更是发挥到了极致，比如哈佛研究生部一共有六千多人，Cecilia认识其中的四千。法学院的院长曾经说，Cecilia应该因为她的受欢迎程度拿诺贝尔奖。
　　两年的副总裁生涯之后，Cecilia成了高级副总裁，再两年后年仅３１岁的Cecilia成了投资银行部最年轻的女性董事总经理，主管企业并购业务。Jamie没有预测错，Cecilia不到十年就站到了金字塔的顶尖。
　　本来这个时候，Cecilia是准备调任固定收益部，任信贷和新兴市场业务主管的。但是一年前，Cecilia的上司，摩根大通旗下的投资银行中的投资银行部（投资银行分投资银行部，固定收益部，风险管理等部门）的总管突然跳槽了。紧急之中董事层决定让Cecilia暂代这个职位。她也做的不错。如今一年也过去了，董事层丝毫没有找人填补这个职位的意思，也丝毫没有给Cecilia升职的意思，但是把她变成了公司高级合伙人以慰劳她的辛苦工作。
　　Cecilia知道自己的处境，她不可能一步登天成为总管的，所以她依然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而不是搬到楼层更高，面积更大的总管办公室。这一举动给她赢足了好评。当然Cecilia是有野心的，但是她也是现实的。她太年轻了，经验不足，而且这些年她升的太快了。
　　总体来说，Cecilia是受同事们喜欢的，但是总是有那么几个人看她不顺眼，比如Joe，甚至她的企业并购部也有几个人。他们觉得她是个绣花枕头，他们看不起她是个女人，他们嫉妒她的升迁，诽谤她是靠了不正当手段。还是那句话，在剧院，地铁男人会把好座位让给女人，但是办公室里可不会。
　　“有人给你寄了请柬。”Cecilia的秘书走进她的办公室，把一个洁白的信封放到她的桌子上，信封上用花体字打着她的名字。
　　Cecilia拆开信封，拿出请柬，顿时有了骂人的冲动。请柬是她一个耶鲁时代认识的朋友寄来的。Edward　Fisher，是Cecilia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之一，她十六岁进入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和她同届的Edward，至今已有十七年，可以说是相识超过半生了。
　　Edward在耶鲁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的风险投资公司，Cecilia愿意承认他是个很有投资头脑的人，Edward也果然成了金融界的一代新贵，赚足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钱，俨然是下一个约翰杜尔。但是Edward有一个毛病，他喜欢模特也喜欢结婚。
　　他们认识的十七年中，Edward结了四次婚，也离了四次婚。每一个都是模特，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漂亮，婚姻时间更短。他的第一段婚姻持续了四年，第二段两年，第三段两年，第四段六个月。然后再一次的，Edward给她寄来了结婚请柬。新娘的名字Cecilia见过，是最新一季Balenciaga的广告模特。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秘书的声音传来，＂Edward Fisher的电话＂。
　　＂转进来吧。＂Cecilia回答。下一秒，电话机里传出Edward痞子气的声音。
　　＂做什么呢？收到的结婚请柬了吗？＂
　　“收到了，帮我向太太五号问号。婚礼我就不去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要离婚了。”Cecilia翻了一个白眼，讽刺的说，“你才离婚多长时间来着？”
　　“离婚六个月了。”Edward一本正经的回答，“还有，你别说丧气话啊。这次我真的是认真的，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你每次都这么说。２５岁在婚姻问题上犯错是一回事，３５岁就让人觉得你有问题了。”Cecilia说，“行了行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要挂电话了。我还要工作。”
　　“中午十二点半，四季餐厅，我请客。好了你挂吧。”Edward快速说完，然后带头挂了电话。
　　Cecilia撂下电话，再次翻了一个白眼。
　　但是中午十二点半，Cecilia还是准时的坐在四季餐厅里了。几分钟之后Edward到了。Edward，今年三十五岁，典型的美国帅哥，鲜少的能梳理整齐的金发，蓝眼睛，方颚，说起话来有一点淡淡的南方口音。
　　Edward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好呀丫头，最近怎么样。生日快乐。”他转头跟服务生说，“给我们来瓶香槟。”
　　两人点了菜之后，Cecilia抿了一口香槟，说，“你知道，你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我的家人了。”
　　Edward一副感动的样子。可是紧接着，Cecilia又说，“在我的字典里，家人就是那些烦死了的，却不能赶走的人。”
　　“你知道吗，每次和你聊天，我都有一种内心非常温暖的感觉。”Edwars讽刺地说。
　　Cecilia耸肩，“不用谢。给我说说你的新未婚妻。”
　　“很好的女孩。。。很漂亮，人也甜。。。我们。。。”Edward还没说完，Cecilia打断他。
　　“你到底在拿你的人生开什么玩笑？”她在收到请柬的那一刻就忍着的怒火，忍不住爆发了。从某种角度来说，Edward真的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她看不得她的家人这样折腾。
　　“我怎么了？”Edward不解。
　　“一个模特接着一个模特。一段婚姻接着一段婚姻。的确，你从没有出轨什么的，只是不爱了。但是结婚前你真的爱过吗。你把婚姻当什么了。还是你暗恋你的离婚律师，所以想尽方法要见他？”Cecilia语调情不自禁的提升，让送来沙拉的服务生有点紧张。
　　“这些一个接一个的模特让我开心，这也不行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别人的眼光来生活，你又为什么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准则’来约束我。你不就是觉得人不能结那么多次婚嘛。”Edward也有点火了。
　　Cecilia叹了一口气，“Edward亲爱的，她们没有让你高兴，她们像毒品一样，让你兴奋一段时间，然后很快你就会又低落下去，而且会比之前更难受。所以你就会上瘾，想再兴奋一次，但是一次的兴奋感会比一次弱，一次比一次持续时间更短。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了？”
　　Edward沉默了一会儿，Cecilia招来服务生，把他们分别只吃了几口的沙拉撤了下去。
　　“你还记得大学刚毕业的那种感觉吗？”
　　Cecilia挑眉，“我大学刚毕业又继续去念书了，所以没什么感觉。”
　　“我在说认真的，没有开玩笑，”Edward表情严肃，“那时候。你到纽约站在中城，然后你抬头看到克莱斯勒大厦，看到洛克菲勒中心，你对自己说，早晚有一天，我会征服这座城市。那时候生活感觉是有意义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早晨起来，莫名其妙的我成了成功人士。”Edward越说越急，“一时间，我什么都有了，钱，游艇，飞机，俯瞰中央公园的复式公寓。可是我觉得人不应该被允许在二十多岁就成功就挣大钱。因为立马，什么都感觉没意义了起来，生活没有意义了。”
　　Cecilia摇头，“我不同意，我二十多岁也挣不少钱。。。”
　　“那你看看你现在，你活得有意义吗，”Edward打断她，“你为什么而活着。明天的道琼斯指数？你的生活无非就是工作。没错，你很成功，每年新进入华尔街的年轻人都想着‘我要成为下一个Cecilia　Mo，可是然后呢？然后你要做什么，赚更多的钱，任更高的职位吗？再有几年，你可能就是投行部的CEO了，可能四十多岁你还能再进一步，但是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你是有钱，可是我至少还花钱，你都不花钱，你还在住之前的公寓，没有买车，不喜欢游艇飞机，也不喜欢名画好酒，最多就是买两件衣服。难道你真的准备接下来的一辈子都搂着你的笔记本电脑你的Blackberry睡觉吗。你在拿你的人生做什么？”
　　“所以，你是在说我应该结婚吗？”
　　Edward摇头，“我没有说你应该去结婚，但是你至少要谈谈恋爱什么的吧，和人类有一点友谊之外情感互动。”
　　“我有在约会。”Cecilia辩解道。
　　“我说的不是约会，我说的是谈恋爱。不是跟一个男人出去看一场电影吃一顿饭，然后就不再见面。而是真的成为男女朋友，不说爱吧，至少真的喜欢一个人。”从某种角度来说，Cecilia也是Edward的亲人，他是真的关心她。
　　“我有在努力发展出一段有情感的关系。”
　　Edward不屑的撇了撇嘴，“你根本没有试。你会见到一个男人，然后全身就散发着‘我有钱，我有权，我有人脉，你想怎么样吧’的气息。本身一个男人要想约你出去就是需要勇气，本来他就会带着‘我肯定没办法追到这个女人’的想法跟你约会，然后你的态度就像是踹了那男人一脚，然后说，‘没错，你就是追不到’。的确，现在男人的确都是喜欢一点挑战，喜欢神秘感，喜欢有点难追的女人。但是你太难追了，而且你还不是装出来的难追。”Edward半无奈半气结的干笑，＂你想一想，你现在居然让我给你提感情建议，你活的得多糟啊 。＂
　　Cecilia忍俊不禁，“好了好了，知道了。吃饭吧，我急着回办公室。”
　　嘴上笑着，可是Cecilia心里，却是不确定的。Edward的问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在拿她的人生做什么，现在是很好，可是然后呢？她在为什么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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