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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四)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自从我解了身上的低眉,江停月的心思就开始活络了。眼瞅过了年,他又无所事事起来,闲着就怂恿我:“试试嘛,再试试。”
我瞪他:就是没中毒,这冷天碰这冰水,也会冻得够呛好不好!
“哎呀,你就是之前冷怕了,冬日里浴冷水的也大有人在,你不过抹把脸,又有什么不行?”
我万般不从,于是他换了招,搬出好酒来:“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我是不给的,你这辈子也喝不到这么好的佳酿。”
江停月一脸骄傲的样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别说你是王爷,就是你爹,只怕也喝不到,这可是我的好友特意送我的,天底下也就我有这般的殊荣……”
我凑过去拿鼻子一嗅,那香味自己跑进来,飘飘荡荡就到了四肢,绕一圈最后全部沉淀到心里。立即大喜:“一树烟雨!”
我当初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可惜那时候自己一口也喝不得,不过离仲倒是挺喜欢的……说了不想又要想起来,我拍拍自己脑袋,决定要好好大喝一顿了。
江停月突然停下来,问我:“你说这是什么?”
“梅间主人的私酿一树烟雨,一年也不过那几十坛,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我赶紧叫人去预备小菜,喜滋滋做准备等着喝好酒。
“你又如何知道?”
“早先是鹤州知州送的,后来我在黑市买了些,一坛子要几百两,贵死了。”
江停月的脸色很奇怪,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我招手叫他一起品酒的时候,他身子一扭,丢下句:“诊金送到神农谷,说是江停月的,叫你弟弟弄匹好马给我。”
诶?他这是干嘛?
江停月是铁了心要走,而且一刻也等不得,也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我琢磨了会,过去问他:“天天骑马多累,给你弄辆马车吧,仿造我坐的那种。”
他此刻也冷静了些,虽然他是神医,却没什么武功底子,身子骨也不见特别硬朗,马上颠沛的日子也不见得很能受得住。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都懒得与我们一一告别,什么也没带就上了我送他的马车,特别潇洒。
然后他就跳脚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去玩。”
这个念头是突然有的,之后越想越好,便先偷偷摸摸跟红蜻商量了,他马上要跟着老三他们去和州,一听我要离开京城,立即来劲了,怂恿我道:“是该出去走走,天南海北看一眼,好男儿就要志在四方。和州风和日丽四季如春,听说漂亮极了,你住个一两年领略下,陪着我玩,岂不好?”
老四摸下巴看了我半天,转头又把小猪抱出来,跟我说:“哥我把小猪送你吧。”
吓得我抱着肉团子的手一抖,立即骂他:“开什么玩笑!”
“你是断袖断得回不了头,依你这般的糊涂脾气,自然也不会勉强自己纳女人,没有子嗣,以后你老了,凄楚可怜,怎么办?”
我道:“我不过出去走走看看,怎么又扯到这些。”
“是了,走走看看,一路向南嘛,只是二哥你记着,南方多毒虫猛兽多瘴气,虽则你如今是没病的人,也要当心些。”
老四还送了我一堆东西,我收下后,留下还咯咯笑要饶我脸的小猪,落荒而逃。
父皇道:“若是高兴,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一点,不能离了安家的孩子,你一个人在外头怎么照顾好自己?”
其实我觉得有江停月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不过父皇这么说了,我就只好摸摸鼻子,听话带上小安。
最后我跟禹翎说了,他笑了笑,问我:“你会不会回来?”
当然,不过只是出去走走而已,那么久之前就向往了那些山水,想象了那些不同的流水和明月,如今我无事一身轻,闲着四处乱逛也是好事。
“我怎么觉得……哥这次不会回来了呢?”
我狠狠敲他脑袋,这孩子是傻了还是傻了?“父皇还在呢,我敢不回来?逢年过节,我一个人在外头岂不是冷清?你们若是大婚生子,我还不回来?”
“趁着现在年轻有力气,出去几年罢了,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在一旁的老六撒娇似的抱着我,脑袋埋在我肩膀上:“那好,看到什么好玩好吃的,记得要写信告诉我们,若是外头不痛快,也要说,不喜欢就回来。”
禹翎低头想了想,抬头对我笑笑:“也好。”
于是我底气十足,冲江停月笑:“老子奉旨出游,你奉旨陪我。”
江停月看看一旁坐着低头捏核桃的小安,咔嚓咔嚓,一捏一个准,他嘴角抽了抽,丢下一句:“别耽误老子赶路”就不管我了。
初春时候天地还寒,怕冷成习惯了,成天就窝在马车里,缩得我全身骨头难受,江停月冲我冷笑:“出来玩没这么简单。”
他开始大展神通,给我见识了好些东西。他交游似乎真的遍布天下,到哪里都有熟人,熟络客气礼遇甚至恭恭敬敬的,一波一波涌到面前,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江上打渔的汉子,做的鱼汤尤其鲜美;铸铁的匠人送了我一个青铜小人,身上有一个机括,可以发出细针;客栈老板会变戏法,跑起来像是飞一样;走南闯北的货郎先生,几次遇到脸都不一样;也有半只眼睛的山贼,背着大刀请我们吃他自己做的饭;卖混沌的老头闭着眼能听十米外的动静,还教我用筷子夹苍蝇;大肚子的富商特别怕老婆,他娘子从来不要人砍柴,只喜欢自己拿掌劈。
形形色色,看得我眼花缭乱,羡慕问江停月,怎么认识这么多好玩奇怪的人,他们为什么又对他这么特殊照顾。
江大神医一笑:“全都欠老子一条命呢。”
好吧,江湖果然真大,真好玩。
走走停停一个月,终于江停月不赶路了。
我探出脑袋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芦苇洲,白鸟扑棱棱从头顶飞过,远山青黛,云白天碧。马车在岸边转来转去,羊肠小径蜿蜒进芦苇深处,一转弯,豁然开朗,成片的树枝干茂密,堪堪才抽出了嫩芽。
再过去,便是一座竹篱笆围着的白砖房,四周是几块田畦,还有一花圃的花草。
我道:“你朋友肯定是个妙人。”
能一个人长住在这个地方,岂不是妙人?
江停月的朋友叫顾眉,名字有些女气,不过他还有另一个名号,于我而言如雷贯耳。
“梅间主人?!”
传说中有古时酿酒术的,酿得一手好佳酿的梅间主人?
江停月心情很是不好,若不是怕我说漏嘴,估计也不愿意跟我先通气:“反正你什么也别说。”
可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他学啊,那一树烟雨,白鹤舞和梅间笑,还有那传说中能醉得人三天三夜我还没能尝过的梦里春秋,不抓住这个好机会跟他套套近乎怎么行!
“别提,一个字也别提。”江停月难得有这般严肃的样子,居然还有点伤心,“他的酒天底下只送了两个人,也只这两个人能喝,一个是我。”
另一个当然不是我。
于是我是怎么喝到的?
我是聪明人,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顾眉不良于行,带着一个小书童一个小仆役在这白鹤洲住了许多年,不闻外界世事变迁,甚至他都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所谓的梅间主人,不知道他的酒一坛子能卖到几百金。
“这是鸟儿癫,这是童子狂,听名字便知道,酒性很烈,你要小心。”顾眉对我们来访很是开心,在我厚颜无耻露出点“听说你会酿酒”的意思后,立即就端上了自己的得意之作。
我一边享受着闻那酒香,一边心里嘀咕:白鹤舞的不文雅说法居然是鸟儿喝了发癫?
不厚道问:“那还有没有更烈的酒,名字是什么?”
“三日倒,只是我自己这里也没有了。只可惜你们晚来一步。”
江停月问:“都给他了?”
顾眉点头笑笑,“放心,你的我都留下了。”
“嗯。”江停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找到了治你腿的东西。”
顾眉脸色一变,“血寒蝉?”
那包东西一打开,我就咦了声,那不是我的东西么?
其实不过是一个琥珀,松脂里头包着一只红色小蝉,很是好看,父皇就赏给了我,后来也不知道被他们收到哪里去了。
“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四处行走,也不必再只待在这白鹤洲了。”
后来我问江停月,“那就是你向我父皇要的东西?”
“在你们手里也不过是一个玩物,那里头的东西,世间已经没了,就只这一只。于我们,只怕千金万金,也换不来。”
我道:“你要早说是它,我也早送你了,何苦你去找我父皇。”
我满肚子的好奇,想知道江停月与那顾眉是怎么回事,看上去顾眉比江停月大了一轮,彼此之间熟络却不亲昵。还有那个“他”,天底下除了江停月之外唯一能让顾眉另眼相待的人。
江停月不惜以身试毒,就只为向父皇讨一个也许能治好顾眉腿的小玩意。
越想越觉得里头内情复杂,还想着要找江停月好好询问,人就来赶我了:“我要留下为他诊治,你还有山水要看,不必陪着我在此处浪掷时光。”
我说我喜欢这里,多住一会也行。
“闲王殿下。”江停月第一次这么叫我,“你还不懂么?在离府的时候,知道你的身份,我就定了主意要利用你来拿到我要的东西。如今我已得偿所愿,你以为我还愿意与你们皇家人来往么?”
我愣了愣,转头看小安,小安的脸色放下来,没等我说话,他就生气了。
他冷冷哼一声,抱着双臂扭过头看窗外,留下我一个人摸摸鼻子,只好跟江停月说:“好了,我懂我懂,立即走,不碍事了。”
不就是怕我说漏嘴么?
见色忘友!江停月你也是个极其没出息的家伙!
他像是早已经料到我的反应,扑哧一笑:“知道就好,滚吧,爱去哪去哪,别再拿老子当幌子。”
塞给我一堆解毒药伤药,然后很没人性把我赶走了。
没了江停月,我一时也确定不了自己该往哪里走,如今正是渐渐天暖春来,万物复苏,似乎哪里都值得一去。找小安做定夺,他就一句话:“南边。”
也是,这时节,越往南越早见到春意。
小安继续道:“红蜻公子说按着指南针走,别迷路。”
我:……
你们一个个是都以为我一定就直奔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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